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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山大師失笑,說道:「治病哪是這般簡單的事情,不然你何必要離開書院來找我這個老和尚,你總得讓我有些準備。」
寧缺依然不答應,說道:「多拖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險。」
歧山大師說道:「還沒有到那個時刻,便沒有危險……你放心吧。」
這句話的前半句似乎隱有深意,那個時刻是指哪個時刻?然而此時寧缺只能聽到放心、一定這種肯定的詞彙,根本沒有留意那些。
聽到歧山大師說今日會回答場間所有人的問題,洞廬內外的修行者們頓時大喜過望,唯有觀海僧露出震驚的情緒,很是擔憂老師的身體能不能撐得住。
花痴不知何時從山頂的佛像處回到了廬外,聽到了最後這段對話,知道桑桑的病能夠治好,她神情依舊漠然,手指卻微微用力,再次掐斷了那朵小花。
時已深暮,瓦山後山山麓幽暗得仿佛已經到了深夜,修行者們在廬外默默排著隊,等著稍後進入,爛柯寺僧眾在廬外點燃火把,昏黃的火焰被山風吹得飄蕩不安,照得人們的臉色也變幻不定,就如他們此時複雜的心情。
在世間的傳說里,歧山大師有與西陵神殿天諭神座相近甚至更勝一分的預知能力,而且能夠解答世間一切疑惑,就如佛祖一般有求必應。
能夠得到歧山大師的解惑指點,是每個修行者都夢寐以求的事情,想到稍後入洞,無論是修道途上的障礙,還是久思不得其解的現世問題,那些困擾他們多年的人或事,都可能因為大師的點化而解決,人們自然激動難安。
能夠讓修行者們用掉一次發問機會的,必然是他們最大的困惑或者最大的痛苦。然而人類最大的困惑、最大的痛苦往往便是他們最大的秘密,這也就意味著,稍後他們將不得不面對歧山大師坦誠地講述這些秘密,所以人們又有些畏懼。
青藤覆蓋的崖洞裡,不時響起歧山大師痛苦的咳嗽聲。
黑色馬車不知何時駛進了廬內,車廂內桑桑穿著裘衣,偎在被褥里,不再寒冷,然而聽著大師的咳嗽聲,她也忍不住痛苦地咳嗽起來,小臉愈發蒼白。
坐在車窗旁邊的寧缺,掀起青簾看了崖洞一眼,有些惱火地低聲抱怨道:「明明知道咳嗽是會傳染的,老人家也不說忍忍。」
這又是一句刻意的笑話,桑桑這一次卻沒有像以往那般給寧缺面子笑出聲來,而是憂慮說道:「大師的病好像變重了。」
寧缺默然無語,歧山大師雖然久病纏身,瘦弱憔悴,但剛相見時,確實不像現在這般虛弱,是什麼讓大師的病忽然變得重了起來?
自然是那盤棋局。
佛宗講究眾生平等,但事實上根本不可能做到絕對的平等,比如盂蘭節期間,普通的百姓連進入瓦山的機會都沒有,又怎麼可能見到歧山大師,又哪裡會有與修行者們平等競爭成為有緣人的機會?
便是今日拜山的人們之間也不可能做到平等,歧山大師沒有安排進洞的順序,那麼這件事情便由爛柯寺住持決定。
除了西陵神殿和書院,世間絕大多數修行者,依然不敢與皇權抗衡,南晉強盛僅次於唐國,所以南晉太子殿下很理所當然地排在了第一名。
南晉太子在洞廬里呆的時間很短便出來了,人們不知道他問的是什麼問題,與書痴的情緣還是南晉的將來,但看他有些惘然的神情,隱約猜到他得到的答案不怎麼好,卻也談不上壞,甚至有可能他現在暫時還無法理解。
曲妮瑪娣在修行界裡輩份極高,又是月輪國的皇姑,於是她第二個走進了洞廬。
崖洞內很乾淨,陳設很簡單,只有一張蒲團,一張草蓆,兩床棉被,還有一些生活用的家什,歧山大師便坐在那張蒲團上。
曲妮瑪娣看著大師,並不像別的修行者那般虔誠恭謹,反而毫不掩飾自己眼睛裡的恨意與嘲弄神情。
他看著她靜靜說道:「那一年你非要上瓦山見我,我本已閉關多年,無奈破例給你寫下一封書信,如今看來還真是錯了。」
「你本來就錯了。」
曲妮瑪娣恨恨說道:「整個佛宗,我只有你一個長輩,當年我來求你指點迷津,問腹中的孩子究竟生還是不生,結果你說生,那我便生了,然後才有了數十年骨肉分離之苦,白髮人送黑髮人之慟,你當然錯了。」
歧山大師嘆息一聲,說道:「當年那孩子雖然還在你腹中,但已然是個人兒,佛法慈悲,怎能妄動殺心?更何況那孩子大有佛緣。」
曲妮瑪娣厲聲說道:「你算得出我那孩兒有佛緣,為什麼卻算不出,他後來會在長安城裡被人殺死?既然算不出,當年你就不該留那封信給我!」
歧山大師說道:「已然都是過往之事,多說無益。我所不理解的是,你對我一直抱有如此大的怨意,為何今日卻要入洞來見我。」
曲妮瑪娣痛苦地喘息兩聲,漸漸平靜下來,盯著大師的眼睛,恨恨說道:「你算錯了一次,我便要你再給我算一次。」
歧山大師神情微異說道:「你還想知道什麼?」
曲妮瑪娣怨毒說道:「我想知道寧缺什麼時候死!」
歧山大師搖頭說道:「即便佛祖都不能斷人生死,更何況是我這個普通人。」
曲妮瑪娣憤怒說道:「那你總得告訴我,我怎麼才能替我兒子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