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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畔的水車還在轉動,鐵匠房裡不停傳出打鐵的聲音,後山密林里偶爾會聽到有人在大喊不能悔棋,有野花被人摘下送入唇中,嚼成香沫,小白狼被大白鵝啄得痛不欲生,夾著尾巴狂奔,四處尋找著唐小棠的身影。
大師兄和二師兄,從各自的小院裡走出來,沉默不語隨著老師走向後山之後,走上陡峭的石徑,來到絕壁斷崖上。
夫子站到崖畔。
大師兄和二師兄在他身後跪下。
夫子看著遠方的長安城,笑了笑。
泗水畔。
黑色的罩衣在空中飄舞,夫子乘風而上。
桑桑隨之而去,無數光明金花,從她的身體裡溢出,灑向人間。
天空上的流雲泛著異彩。
恭請夫子顯聖。
人間傳盪著這個聲音。
夫子高大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光明之中。
第七十八章 登天(下)
人間某座小鎮,某處集市,熱鬧嘈亂,空氣里瀰漫著爛菜葉和雞屎的味道。一個男人提著一壺酒,走進一間肉鋪。屠夫關上鋪門,帶著那人登上二樓天台,對桌坐下,開始喝酒吃肉。
酒徒望向天空某處,嘲諷說道:「他總說昊天飛得再高又有什麼用,如今看來他再強又如何?終是要離開人間,向天空飛去。」
屠夫說道:「為了那些莫名的念頭,便要放棄永生,去對抗永遠不可能戰勝的上蒼,在有些人看來這或者很瀟灑,實際上不過是愚蠢罷了。」
西陵神國深山老林里。
陳皮皮跪在知守觀里的湖畔,對著天空不停流淚,雙肩塌著,身體不停顫抖,眼睛哭到紅腫,就像被雪迷了眼睛的兔子。
中年道人站在他身後,嘆息安慰說道:「夫子既然已經顯聖登天,那麼你父親便可以回來了,至少這算是一件好事。」
陳皮皮的父親是知守觀觀主。
他叫陳某,無數年來身上都是一襲青色道衣,故號青衣道人。
多年前,書院軻浩然遭天誅而死,夫子登桃山,入西陵神殿,知守觀被迫全力出擊,此一役,道門無數強者殞命或重殘,青衣道人哪怕請動懸空寺講經首座聯手,依然無法在夫子手中那根棍子下支撐片刻。
那之後,他被迫飄零於南海之上,終生不敢踏足陸地一步。
青衣道人在南海無數島嶼間流浪,跟隨漁船漂泊,他不停修行,與南海取珠的漁女生下一個孩子,然後把那個孩子送到了夫子門下。
即便如此,他還是不能踏上陸地。
因為夫子不准他登岸。
今日夫子終於登天,按道理來說,他終於可以登岸了。
但青衣飄飄,依然在南海無數海島間來回。
一座鬱鬱蔥蔥的海島上,忽然出現他的身形。
下一刻,他便消失。
數千里外,他的雙腳落在另一座海島的沙灘上。
然後他再次消失。
在每一座海島上,他都只能停留片刻,甚至無法停留,便要再次奔亡。
青色道衣上染著血水,道髻早已凌亂,他很狼狽。
那是因為,有根短短的木棍,始終在追著他。
每當他瞬移到一座海島上,那根木棍便會緊跟著出現。
他的右肩已經被那根木棍擊中過一次。
如果不是他對南海上的無數島嶼非常熟悉,或許他根本無法避開這根木棍。
他是道門最強大的人,晉入傳說中的無距境界。
但夫子的木棍,亦有無距的境界。
他只能繼續逃亡,直到夫子真正離開人間。
或許到那時,這根木棍才會落入海中。
知守觀後方有座山。
山岩與泥土都是紅色的,似極了陳年的血,只不過山崖表面生著無數青藤,所以看上去像是一座青山。
那些茂密的青藤,遮住了蒼天,也遮住了青山里如蟻穴的那些洞窟,最重要的是,遮住了洞窟里那些強者的氣息。
數十道或沙啞或尖銳的笑聲,從洞窟里傳出,穿透青藤,向人間而去。
這些笑聲里充滿了悲傷憤怒,又顯得那般狠毒暴戾。
青山蟻窟里,住著很多道門強者,其中絕大多數都已經是知命境巔峰,甚至有幾個人已經越過五境,成為傳說中的存在。
他們都已重傷,都已重殘,一半人是傷在書院軻浩然的劍下,另一半人,則是傷在當年夫子登桃山斬花一役中。
書院這兩個字,是這些道門隱世強者的惡夢。
軻浩然很多年前便遭天誅而死,今日夫子終於顯聖登天。
人間再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讓他們感到恐懼。
他們終於迎來了重見天日的時刻。
所以他們痛哭,所以他們歡笑,所以他們手舞足蹈,雖然基本上都少了只手,或是斷了只腳,他們放肆地釋放著自己的氣息,向人間宣告自己的強大。
他們太過放肆。
那些強大的氣息,不止向人間四處散播,甚至快要觸到天穹之上。
他們並不擔心昊天會懲罰自己,因為他們是昊天最虔誠的信徒,最忠實的下屬,昊天不會讓他們這時候便回歸昊天神國。
但他們忘了此時的天空上還有人。
那道高大的身影雖然漸漸消失在無限光明之中,卻還沒有完全離開人間。
「我本不想再管人間之事,但既然你們願意現身,那便善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