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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老太爺說道:「我們不是燕國南晉宋國那些被道門圈養起來的豬狗,我們是這片土地的主人,所以我們需要出現在那裡,哪怕死去。」
陳七是魚龍幫的軍師,長於謀略。卻極少真的上戰場。判斷局勢,往往以行動的效果為先。此時聽著老太爺這番話,若有所觸。
「既然要死,當然是老弱婦殘先死,我已經活了七十多歲,也該死了。」
朝老太爺顫顫巍巍扶著桌子站起身來,從身旁的暖床大丫頭手裡接過拐杖,在一名老僕的攙扶下向外走去。
曾靜大學士說道:「我也老了,當與二掰隨行。」
曾靜夫人說道:「我是個無用的婦人,我最應該去那裡。」
朝老太爺示意陳七帶人把曾靜夫婦二人看住,微笑說道:「如果讓寧缺看到自已的岳父岳母被我騙去送死,我還真怕他一怒之下撂了挑子。」
春風亭今日無春風,只有寒冷的雪花飄舞,朝宅正門大開,朝老太爺帶著家中老弱僕人還有難民里的一些老者,走到了街上。
朝老太爺手裡拿著拐棍,一路行走一路敲門,呼朋喚友,招人引伴,把這幾十年裡熟悉的街坊鄰居全部喊了出來。
「只要老不死的,不要年輕的。」
朝老太爺說道,神情並不嚴肅,也沒有什麼風蕭蕭兮的悲壯感,反而帶著笑容,就像是喊這些老傢伙們去西湖喝茶下棋。
街坊里的那些老傢伙,也沒有覺得如何,唐人尚武,他們當年都是當過兵的人,此行往朱雀大街,對他們來說就像是當年出發去戰場。
這是很尋常的事情。
他們甚至仿佛感覺自已回到了當年的軍營,很是舉奮。
陳七處理完曾靜夫婦,疾步邁出朝宅去追老太爺,看到的便是數十名皓首老人和他們的子侄輩們滿是剽悍意味的身影。
看著這幕畫面,他露出一絲苦澀微嘲的笑容,心想人流如此浩浩蕩蕩,卻只是為了讓那個神仙多看一眼,真是愚蠢而白痴的行為。
想雖然這般想著,他腳下的速度並沒有變慢,不多時便趕到了人群的最前方,替下那名老僕,攙住朝老太爺的身軀。
沒有辦法,誰叫他也是唐人,唐人有時候就是這麼愚蠢而白痴。
某條街上有座道觀,主持道觀事務的是位瘦道人,瘦道人最喜歡吃麵條,這輩子做的最多的事情,除了煮麵條便是替街坊修被暴風雨掀壞的屋檐,因為他只會做這個活計,如果不想這麼幹,便需要存很長時間的錢,才可以買些美酒。誘惑街坊鄰居過來聽他宣講一次西陵教諭。
這座道觀很不起眼,但這裡發生過很多將來會寫在歷史上的事情,比如道門行走葉蘇,曾經在這裡當過宣教道人,書院大師兄和葉蘇曾在石階前進行了一場辯難,葉蘇曾在這裡悟道,他把道觀弄垮了然後又修了個新的。
瘦道人是個普通道人,他只知道葉蘇道髻所代表的地位。卻不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他也不知道自已的小道觀里曾經發生過這些事情,不然或者他不會像現在這樣煩惱,又或者他可能比現在更加煩惱。
「我很煩惱。」
瘦道人看著身前的弟子們,滿臉愁苦不堪,說道:「我是真不知道該怎麼做了。你們有沒有什麼主意?」
小道士們每天背頌教典,哪裡能出什麼主意。
瘦道人抬頭看著天上燃燒的雪雲,說道:「我確實聽說過知守觀,那可是咱們道門的不可知之地,那觀主就等於是我們的祖師爺。」
一個小道士說道:「但聽街坊說,祖師爺準備把長安城給拆了。」
「所以我很煩惱……你說我們是應該去幫祖師爺,還是應該去阻止他?」
瘦道人唉聲嘆氣。
忽然間,他泄恨似地重重一跺腳,對著天上燃燒的雪雲大聲嚷嚷道:「我管他是祖師爺還是什麼。我這輩子都在打理這座道觀,就算是昊天要拆了我這座道觀,我也要跟他拼到底!」
瘦道人帶著小道士們離開了小道觀,他們抱著沉重的香爐,扛著一直堆在牆角沒有用上的舊木頭,準備去對抗自已的祖師爺。
和春風亭橫二街的那些百姓不同,他們心裡的掙扎更為劇烈,但一旦做了決定,他們便再沒有任何猶豫。一心一意要去做些什麼。
因為他們都是有信仰的人。
與道門為敵。這似乎嚴重違背了信仰,但無論是瘦道人還是那些小道士。他們早已說不清楚自已究竟信仰的是什麼。
他們是唐人,在長安城裡生活了一輩子,他們曾經以為自已信仰的是昊天,但當他們端起香爐扛起木棍走出道觀時,才發現自已信仰的就是信仰本身。
總之,他們都是有信仰的人。
在西陵神殿的教義中,自殺是一種嚴重的罪行,身為道士卻與道門為敵更是大罪,都必將受到昊天最殘酷的的懲罰。
朝老太爺帶著他的同伴出現在朱雀大道上,是送死也是自殺。
瘦道人帶著小道士們攔在觀主的身前,是叛教也是褻瀆。
換句話說,他們的身上都有洗不淨的罪惡。
這樣的人還有很多。
三名南門觀的道人在布置著陣法。
他們是天樞處的高手,是昊天最虔誠的信徒。
他們的臉色蒼白,內心痛苦萬分。
但他們的動作沒有任何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