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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僧微笑說道:「因為你們解不開這座陣,只有回覆實力的我自己才能破開這道樊籠,而我若要回復實力,便必須吃掉你們。」
「就算我們不能破開這道樊籠,可我們的師門長輩可以。」
老僧大笑說道:「世間能破開軻瘋子親手所設樊籠的,除了我便只有那寥寥數人,你們的師門長輩當中確實也有人可以,然而很不幸的是,這寥寥數人都知曉當年的故事,知曉我的秘密,如果讓他們知道我還活著,他們絕對不會選擇救我,而是不惜讓半個世界陪我毀滅殉葬,也要殺死我然後挫骨揚灰。」
寧缺怔了怔,然後說道:「看來你真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人。」
老僧嘆息一聲,繼續說道:「和屍骨相伴了這麼多年,其實我心中早已斷了離開的希望,卻沒想到山門會有重啟的這一日,更沒想到,第一批進入山門的竟是三個可愛又可憐的小孩。我想這大概便是命運的安排吧。」
寧缺沉默無語,心想天下三痴加上自己這個書院二層樓弟子,在如今的修行世界裡大抵有資格掀起幾場風雨,然而在這個前代強者的眼中,卻只是三個可愛可憐的小孩,時間這種東西對修行者而言,果然是最重要的因素啊。
「我這數十年積凝的念力確實不多,但從你們入殿開始,我便開始用佛宗問心大法,本以為你在三人中境界最弱,應該最先入幻境而難出,卻沒想到最後竟是你一人保持了心境清明,我很好奇你是怎麼做到的。」
老僧看著他洒然一笑說道,雖然形容依舊枯瘦難看,但那等俯視蒼生的瀟灑驕傲氣息卻是一顯無遺,就仿佛執酒壺坐而論道的一位狂生。
寧缺猜到他此時應該是在抓緊時間吸收腹中那口血食,也並不點破,不停以高頻率放鬆崩緊身體每一處的細微肌肉群,回答道:「大概是你給出的誘惑不夠。」
老僧微微皺眉,看著他問道:「難道我的衣缽對你都沒有吸引力?」
寧缺微嘲說道:「我當然嚮往力量,但總得是真的吧。」
老僧微笑說道:「道魔相通便入神,是我多年所悟,並不曾騙你。」
寧缺微微一怔,說道:「但那依然需要先入魔。」
老僧像碧空上的蒼鷹看著籬內土雞,冷漠看著他說道:「先前便說過,書院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居然入魔二字便能把你嚇成這副模樣。」
寧缺搖頭說道:「如果是生死之前的需要,入魔又算得什麼,然而首先必須是我自己願意,不能生出質疑之心,否則便是封神又算得什麼?而且既然是誘惑總要有些分量才是,你先前佛門妙音展示的那些誘惑對我而言分量有些不夠。」
這話里隱著輕蔑和不屑。
此時的蓮生不是高僧大德,而是個瀟灑甚至霸氣的狂生,微微眯起眼睛,不悅嘲諷說道:「難道世間還有什麼事物能比我的衣缽更吸引人?」
寧缺忽然笑了起來:「我是書院二層樓弟子,日後是要繼承夫子衣缽的人,就算是入魔,我也可以學小師叔留下的東西,我想這種分量應該更重些。」
老僧聽著這話,竟一時語塞,即便他驕傲到視世間道佛魔三宗為破鞋,也不敢自認比夫子更高,至於一生之敵軻浩然更是給他留下了無盡的羞辱與痛楚。
「而且我這一生從未遇見真正意義上無私的人,我總以為桌上不會平空出現一碗香噴噴的煎蛋面,所以你先前越是悲憫動人我越覺得心裡有些不舒服。」
寧缺繼續說道:「我很好奇你先前說的那些故事,究竟有哪些是真的?還是說那些全部是你為了卸下我們的心防才專門講的鬼故事?」
那些故事裡有小師叔的影子,所以他很關心,只是枯坐骨山的老僧,箕坐地面的年輕人,明明是在生死關頭的大危局,卻很有閒情逸志說著這些閒話,這個畫面看上去不免有些詭異。
老僧滿臉悲憫神情說道:「先前講的那些故事都是真的,只不過有些關鍵點沒有說透,血洗爛柯寺是我一手籌劃,那個美麗的舞女最後被我吸成了一具乾屍,她死後的臉色很蒼白,白得近乎透明,但很奇怪的是,她白到透明的臉上卻依然帶著甜美的笑容,仿佛在問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看著寧缺,平靜說道:「我當時很害怕她臉上的笑容,用手去抹卻怎麼也抹不掉,所以我最後把她切成一塊一塊地吃進了肚子裡面,那也是我第一次吃人。」
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問道:「那個舞女究竟是什麼人?」
老僧微笑說道:「想要把軻浩然變成一個瘋子,死的自然是他的女人。」
寧缺聽到這個答案,沉默了更長時間,問道:「就是為了挑起書院和神殿之間的戰爭?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
老僧沉默片刻,面無表情說道:「沒有別的原因,只不過這件事情最終被軻浩然識破,而衛光明這個榆木疙瘩也不知如何開始懷疑我的身份,我只好悄然隻身離開桃山,遁回魔宗山門,然後便是後面這些事情。」
聽著對方漸趨渾濁的氣息,寧缺確認這位曾經的不世強者,在被小師叔囚禁數十年後,生機已經快要滅絕,如果正面戰鬥不可能是自己三人的對手,此人竟是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布了這樣一個局,果然是心思縝密直至恐怖的人物。
不過想到數十年前,此人橫貫佛道魔三宗,最終險些挑撥諸派分裂,讓整個天下陷入血腥地獄之中,有這等大本事的人,對付自己三人便如牛刀對著小雞,輕鬆便把己等置入如此絕望險境,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