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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皮皮送他出山。入霧之前,他忽然停下腳步,胖乎乎的臉上寫滿了疑惑,質疑問道:「顏瑟大師真說過……你在符道方面的資質能排進史上前三?」
寧缺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說道:「是不是發現在修行方面,終於有一樣你怎麼也比不上我,所以覺得有些失落寂寞冷?想開一些,你天生無法進入符道,何必和我比這個?想想劍聖柳白,他在這方面一輩子也趕不上我。」
聽著寧缺把自己和當世第一強者相提並論,陳皮皮的情緒並沒有得到馬上改善,嘲諷回應道:「我堂堂一個知命境界大修行者,難道還會羨慕你這個小不惑?」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寧缺笑著反駁道:「我修行不過一年,便由初境躍至不惑,連跨三境,誰能確定我日後不能進入知命?」
「雪山氣海只通了十竅,下下之資你必須承認。」
陳皮皮同情看著他,說道:「退一萬步說,夫子回書院後強行把你這顆榆木腦袋教成知命境界又如何?你也不過就是個知命榆木腦袋。」
寧缺皺眉說道:「雪山氣海不通,又不是腦袋不通。」
陳皮皮站在山徑雲霧之前,回頭望著他笑道:「反正你是不是符道資質史上前三我不確定,但我可以確定,就算你進了知命境界,肯定也是史上最弱的知命。能影響的天地元氣不能離身邊三尺,到時候你怎麼好意思自稱大修行者?」
說到大修行者,他刻意把大字念得極重,咬得極深。
寧缺的臉皮早已在岷山寒風和邊塞狂沙中練就得無比堅硬,根本不在意他的嘲諷,只是想著入書院二層樓已經數月,卻還沒有見著傳說中的夫子和大師兄,不免有些遺憾,心想若得夫子親自教誨,那自己修行的速度該得生猛成啥樣啊。
「老師和大師兄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沒人知道。」
「去國遊歷……總要有回國的時候吧?這都一年多了。」
「旅遊賞景訪友,當然要比悶在後山里修行快活得多,如果是我也不捨得回來。」
寧缺微笑看著他問道:「聽說老師這些年每次週遊天下,都只帶大師兄,為什麼他不帶你?去年在舊書樓里,你天天吹噓自己最得夫子寵愛,看著似乎不像。」
陳皮皮搖頭感慨說道:「你不懂。世人崇敬夫子,不敢稍有不敬,我們這些做學生的當然更是如此,但誰也沒辦法做到大師兄那樣,能把夫子服侍得妥妥貼貼。如果是你,你是願意帶一個寵溺的女兒出門還是願意帶一個會煮飯的老婆出來?」
這是一個很荒唐的問題,但寧缺站在山徑霧前居然真的開始認真思考起來,他想了很長時間後,回答道:「我帶桑桑,她會煮飯也會服侍人。」
荒原的夏天快要過去,水草肥沃的草場溫度漸漸變涼,黑泥上的青草顏色漸漸變淡。然而與天時趨寂的感覺不同,遠離中原的北方草場上,依然是一片熱鬧景象,無數頂帳篷像雲朵般連綿相依,宰羊烤肉唱歌跳舞,歡快至極。
經過無數場慘烈而血腥的戰鬥,千年之後自極北寒域熱海南遷的荒人,終於徹底擊潰了草原蠻人的抵抗意志。左帳王庭付出數千名精銳騎兵死亡的代價,依然無法阻止荒人強硬的腳步,不得不將靠近北方的部族盡數轉移,向更南的草原牧場而去,而把北部這片肥沃的草場留給了荒人。
勇敢的荒人戰士獲得了勝利,在千年之前的故土重新擁有了一片新的家園。這片家園在中原人看來氣候嚴寒,環境惡劣,但對這個常年生活在極北寒域的苦難民族來說,無疑就像天堂一般美好。
而就在前不久,因為遷移速度緩慢而一直落在極後方的荒人部族婦孺老幼,也終於抵達了這片新家園,成功抵達的人數,遠遠超過荒人事先決意南遷時的預計,更是令所有荒人感到驚喜。
草原帳篷間,親人重遇,各自安置家居,熟悉美好而陌生的新生活,羊湯飄出的乳香味,干糞燃燒時的異味,混在一起後,在荒人聞來卻是無比幸福的味道。
狂歡從夜晚一直持續到第二天的傍晚,荒人戰士們用從草原王庭搶來的烈酒,好好地犒勞了番自己和同樣辛苦的家人,然後感傷懷念死在路途上的親人或溫柔摟著自己的妻子,各自歸帳沉沉睡去,油燈根本不需要點亮。
草場西北方那座外表同樣簡樸,但體積明顯要大上很多的帳篷里卻是燈火通明,十餘盞火盆懸在半人高的空中,將帳內照得明亮無比。
荒人元老們和最強大的戰士首領們,為慶祝勝利而狂歡了整整一日,但之後卻因為某位元老提起某個話題而陷入了沉思和安靜。
「唐人有什麼可怕的?」
一名身材強壯如熊的荒人戰士首領,滿臉不解看著蒼老的長輩們,沉聲說道:「我們都是天生的戰士,萬里南遷疲憊之餘,還能把草原上的王庭打個落花流水,只要在這片草場上休息半年,世間還有誰能是我們的對手?」
坐在帳篷最深處的荒人大元老平靜看著他,沉默片刻後說道:「再強大的戰士,一旦被驕傲所控制,便會變得虛弱起來。」
被德高望重的大元老批評,那位強壯的荒人戰士首領臉上流露出慌張神情,趕緊低首請罪,但從他眼眸中,可以清晰看到他對長輩們的忌憚依然很不理解。
「這片草原本來就是我們荒人的故鄉,我們曾經是世上最強大的王國,然而為什麼千年之前先祖們被迫離開這片肥美的草原,去那極北寒域艱苦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