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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城裡的鐘聲越來越響,竟是所有寺廟都在鳴鐘,寧缺聽的清楚,最響亮的鐘聲,來自城北方向,應該是白塔寺里那座古鐘。
行人們有的正在吃涼粉,有的正捧著蕉葉吃手抓飯,有的正在看猴戲,各種喜樂,聽著鐘聲,趕緊放下手中的事情,向最近處的寺廟走去。
有些人無法離開,直接跪在街道上,雙手合什祈禱不停。耍猴戲的漢子,也誠惶誠恐地跪到地上,還順手把頑皮的猴子按到地上磕頭。
還站著的人只有寧缺和桑桑,那些虔誠的佛宗信徒們,雖然沒有向二人投來敵意的目光,也不免有些疑惑不解。 鐘聲帶來的變化其實很可愛,很像寧缺在那個世界裡曾經見過的某種快閃活動,那隻被主人輕輕揌著的小猴子不停轉著眼珠,也很可愛,但因為在懸空寺下看到過那個悲慘的世界,寧缺忽然覺得有些噁心。
桑桑自然更厭憎這些畫面,輕擾衣袖。
輕拂之間,青袖上繁花威放,街道上生起一陣狂風,吹倒了涼粉攤,吹跑了蕉葉上的飯粒,迷住了很多人的眼睛,耍猴戲的漢子去揉眼睛又忘了抓繩,得到自由的小猴子蹭的一下跑了出來,也沒有跑遠,只在翻飛的蕉葉里尋找香辣的飯粒,吃的很是開心。
街旁寺廟的鐘,也被這陣風亂吹了,鐘聲的節奏變得亂糟糟的,風依然未停,向天穹而上把朝陽城上空的雲都吹的亂作無數團。
桑桑有些滿意,背著雙手繼續向前走去。
寧缺看著她的背影,卻沉默了起來。
當初在西陵神殿裡,她什麼都不需要做,甚至未曾動念,只是情緒稍有不寧,眼眸里便有星辰生滅便有無數雲自萬里外來,在桃山峰頂雷電交加。而離開西陵之後,尤其是進入荒原深處後,戰鬥或者動怒時,她卻開始拖動青啦……如今的桑桑,神威之強大依然遠遠超出人類能夠想像的範疇但相對於曾經真正無所不能的她來說,確實變得虛弱了很多。
寧缺有些不安,卻沒有辦法說些什麼,因為她之所以會逐漸虛弱,是因為夫子在她體龘內留下了人間之力,因為兩年前那趟漫長而歡愉、如今想來卻是那般兇險的旅程,更因為他帶著她在人間行走不讓她回去。
街道上到處是被風擾起的煙塵煙塵里滿是香料的味道,有些嗆人,不知是不是這裡的人們自幼習慣了的緣故,竟聽不到什麼咳嗽聲。
走在煙塵里 也是走在舊路上。
寧缺和桑桑在這座城裡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他曾經背著她在這裡逃亡,很多街巷都留下過他的足跡,也留下過很多被他殺死的民眾的血跡 只是近三年時間過去,那些血跡早就已經看不見了。
在懸空寺崖坪上進入棋盤出來時便到了朝陽城,看似不可思議,實際上只有一種可能,就像那年在爛柯寺里一樣,懸空寺與朝陽城之間,也有條佛祖開闢的空間通道,這張棋盤便是開啟這條空間通道的鑰匙。
當年寧缺和桑桑從東南隅的爛柯寺,直接來到西荒深處的懸空寺外,今日則是從懸空寺,直接來到了朝陽城裡。
二人此時在朝陽城裡行走,看起來自然是為了尋找佛祖的蹤跡中,但其實,無論桑桑還是寧缺都很清楚,佛祖不可能在這座城裡。
在人間,便不可能瞞過昊天的眼睛。
寧缺沒有說破這一點,桑桑也沒有說,二人看起來,是真的在尋找佛祖,而既然是尋找,那麼自然需要時間。
「先找個地方住下,再慢慢找。」他說道。
桑桑沒有說話,沉默便是她表示同意,如果她要反對,會直接開口說話,或者把寧缺千刀萬剮,以此來表明自己的態度。
城北某處嘈雜的街區里,有棟很幽靜甚至顯得死寂的院子,正是二人以前住過的那個小院,數年時間過去,依然無人問津。
推開院門,小院還是那般安靜,當年寧缺蒙在窗上的黑布都還掛著,只是染上了很多灰塵,抹在柴房窗縫裡的膩子已經乾裂剝落。
桑桑看著破舊的小院,有帶著濕意的風從院後飄來,瞬間便所有房屋裡的灰塵帶走,小院頓時變得十分乾淨。她推開柴房的門,想了想,沒有進去,轉身走進臥室,躺到了床上,現在她不再是冥王之女,自然不需要躲著誰。
「晚上多做些青菜吃。」她說道。
寧缺應了聲,走到院裡準備做飯的柴火,看著那株孤伶伶的小樹,卻又有些捨不得下手,當年樹枝上的黑鴉現在到哪兒去了?
院後的小溪自然還在,溪畔依然有樹,他用手掌砍下足夠的木枝,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在一棵樹上看見了一個很深的拳印。
當年他要照顧病重的桑桑,要時刻警惕佛道兩宗的追殺,時刻都在焦慮緊張的情緒里,在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他到溪邊想對著樹砸拳發泄一番,卻哪裡想到他的拳頭是那樣的硬,一拳就險些把那棵給砸斷了。
看著樹上的拳印,寧缺笑了起來,他很高興這棵樹沒有斷,也很高興自己的拳印也還留著,因為這些都是他最珍惜的回憶。
就像院子裡的那棵樹,和曾經落在樹上的黑鴉一樣。
把木枝堆到院角,他推開臥室門走到床邊,看著熟睡中的桑桑問道:「你想吃些什麼菜?我對月輪國的出產不熟。
桑桑睜開眼睛,眼神明亮而清澈沒有一點醒後的倦意或恚意,寧缺一直都弄不明白,睡眠對她來說,究竟有什麼意思。 她想了想,說道:「我和你一起去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