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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們都錯了。
桑桑不是寧缺的命門。
桑桑是寧缺的命。
所以最貪生怕死的寧缺,為了保住自己的命,可以不惜自己的命,自然更加不在乎別人的命,世間的戰爭與和平與之相較起來,也沒有任何重量。所以哪怕對方是隆慶皇子,他也會選擇一箭把對方給毀了,絕不在意後果並且非常高興。
在草甸上休息片刻後,寧缺恢復了些精神,正準備把元十三箭收回桐木匣中,忽然他的眉梢一挑,眼睛微感疼痛,仿佛被一根針刺了下。
他震驚抬頭再次望向遠方那道雪崖,只見識海之中沉默安寧一片的世界裡,忽然間綻開一朵極明亮的光團,那個光團是那般的白熾冰冷強大,甚至比先前隆慶皇子破境之前的那些光線更加耀眼,感覺非常可怕。
有人在破境!
有人在雪崖之上破境!
有人在雪崖之上破知命境!
那個正在破知命境的人比隆慶更強!
寧缺感受到那團白熾光線里蘊藏著的昊天神輝氣息,用最短的時間最快的速度推斷出雪崖上破境之人的身份,臉上的表情驟然變得極為震驚。
然後他沒有任何猶豫不決,沒有任何思考,迅速拾起鐵弓,挽弓搭箭,深吸一口氣,向遙遠的雪崖方向再射一箭!
靜湖一片劇烈震盪,林間空氣撕扯不安。
鐵弓之前天地元氣的白色湍流還未消失,寧缺快速從袖中取出顏瑟大師給自己的錦囊,緊緊握在掌心,盯著山谷南方的闊葉林,對莫山山沉聲說道:「準備再殺一個人……道痴來了。」
第六十四章 痴於道者,歌以詠之
修行者破境是一件很難的事,這些天雪崖上的隆慶皇子,大明湖畔的寧缺,經年苦修待天時才能破之,但有時候破境也是很簡單的事,比如曾經的寧缺初悟感知不惑一氣呵成,竟似乎完全沒有感到這三道境界之間的滯礙。
穿紅裙的道門少女破境也非常簡單,風雪凝成一束圍繞她的腰身,崖上青草桃花似開似萎,凝了生機似有若無時,她便成為了知命境的大修行者。
眾所周知,道痴葉紅魚境界更在隆慶皇子之上,隆慶都走到了知命的門檻,更何況是她。她很久以前雙腳就已經踩在那道門檻上,只不過不知因為什麼原因沒有踏過去,所以先前隆慶將入知命境時,她沒有絲毫嫉意和忌憚。
因為只要想入知命,她隨時都能入知命。
青翠山谷深處爆起一團強烈的天地氣息波動,裡面夾雜著令人心悸的符意。
葉紅魚飄浮在雪崖上方,雙眼緊閉,紅裙飄帶向身體四周的空中延展,美麗的臉上寫滿了寧靜,仿似根本沒有注意到遠處的動靜,然而身周的雪風卻驟然間變得狂野起來,吹拂著紅裙飄帶獵獵作響。
幾乎就在山谷深處那道強烈氣息暴漲的同時,她身前飄著的一根鮮紅系帶嘶的一聲碎成了滿天蝴蝶,那道不可抵擋的若有若無的箭道痕跡,便在這些血蝴蝶中間穿過,擦著她的肩頭斜斜向極遠的天空飛去,然後不知所蹤。
自青翠山谷深處射來的那一箭,未能射穿她的身體,但還是傷到了她的肩部,鮮紅的血水從白嫩的肩頭流淌而下,當滿天血蝴蝶般的破系帶落在雪崖上時,血珠也已經流到了她的左手,順著指尖滴滴滑落。
血珠未能滴落到雪崖上,便被一隻潔白如玉的手接住。
葉紅魚睜開雙眼,眸里沒有絲毫情緒,看著青翠山谷深處,忽然縱身躍下雪崖,踩著崖上的突起,飄然借風勢掠入密密的闊葉林中。
入了青林,細梢與衣帶共舞,嫩葉輕拂其臉,她的身體仿佛與周遭的林葉空氣融為一體,成為了自然天地的一部分,若不以肉眼去看僅憑感知根本無法發現她的存在,而她就這樣隨著林間的風漠然向山谷深處飄去。
寧缺的判斷非常迅速,第一時間猜到那名在雪崖上越境的強者是道痴。已經毀了隆慶皇子,難道還要毀掉西陵神殿的另一個希望?意志再如何堅定的人在面臨這種突發情況時,想來都會有些為難,但他的反應比判斷更加迅速,毫不猶豫再次施出元十三箭,動作竟似比思考還要更快一些。
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這種事情從來沒有什麼好客氣的,更何況他已經毀了隆慶皇子,道痴忽然於此時破境,青翠山谷里那一刻飄拂的風,隨意一嗅都能嗅到其中隱藏的極大兇險意味。
只可惜符箭的第二次發射,沒有得到與第一箭相同的效果,他此時的身體與精神狀態不如剛破境時飽滿,更關鍵的是,他怎麼都沒有想到,道痴的破境速度竟是如此之快,在自己如此快速狠辣的應對面前,竟還能夠先行破境!
右肩傳來清晰的撕裂痛,識海里施符造成的念力波動讓他微感眩暈,但寧缺知道自己有多狠自己的身體有多狠,他確信自己還能射很多次,所以他並未氣餒,而是依舊舉著鐵弓指間夾著符箭,面無表情冷靜地瞄準著遠方。
雪崖上的光團驟然斂沒,融入天地之中,隱約間能夠看到遠處的青林逆風而動,闊葉紛亂,偶有一抹艷紅衣影飄掠其間,隔著遙遠的距離,只能肉眼偶見,再無法在識海中確定對方的位置,如何瞄準?
寧缺穩定控弓的手微微顫抖起來,知道現在的局面非常糟糕,但他只允許自己心慌了極短暫的瞬間,然後迅速做出決定,將鐵弓反背至身後,拎起箭筒,轉身就向草甸下方狂奔,同時大聲喊道:「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