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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酒乃無上妙品,也是蝕骨魔音,所以我極少飲酒,除非遇著不得不唱的情況,比如當年在月輪國,又比如今日那位將軍以國痛相逼。」他淡然說道:「或者說有值得喝的酒,比如這來自固山郡的雙蒸佳釀,再比如說有值得喝的對手。」
自述至此,隆慶皇子再次把身前酒碗斟滿,單手舉起,望向場下的謝承運,說道:「這一碗,敬謝三公子先前之勇。」
謝承運微微一怔,在心中自傷一嘆,換了大碗倒滿烈酒,與對方遙祝而飲。
隆慶皇子再斟一碗烈酒,望向謝承運身邊的臨川王穎,平靜說道:「臨川王穎,年十二而知禮,我看過你前年那篇禮科札記。」
臨川王穎今年不過十五,還是少年心性,對於先前飲宴場上那些明爭暗鬥完全不知所以,哪裡料到竟會談論到自己身上,聽到此時風姿鎮全場的隆慶皇子居然看過自己的禮科札記,不禁感到好生興奮開心,匆匆端起身前的小酒杯喝了下去。
毫無意外,片刻後謝承運和臨川王穎便因為烈酒的原因醉伏於案,只是這兩道酒喝得算是平和喜悅,書院諸生沒有人覺得不豫,反而自鍾大俊以下,所有人都將身前酒具斟滿,等著隆慶皇子依序點來。
隆慶皇子端著碗中烈酒,看著場間諸生,卻沒有再敬酒的意思,而是自行送至唇邊緩緩飲盡,然後放下酒碗,看也沒有再看場下一眼。書院諸生不免覺得有些訥訥然,就連在角落裡隨大流倒滿酒的寧缺,也覺得心裡好生不爽,剛對這廝生出的些許好感,頓時蕩然無存。
隆慶皇子似笑非笑望著空蕩蕩的酒碗,輕聲感嘆道:「書院……真是好大的名氣,只希望真正的書院不會令我失望。」
「這真是好大的口氣。」李漁微嘲望著他,說道:「如果你不知道真正的書院是什麼樣的地方,又怎麼會千里迢迢來做這個人質,掌教大人和那三位大神官又怎捨得讓你這位神殿裁決司的大人物舍了差事,來做書院一名學生?」
隆慶皇子略一沉默,抬起頭來平靜應道:「公主殿下說得是。」
李漁靜靜看著他,忽然說道:「隆慶,本宮承認你確實有才有能,有驕傲的資本,但你既然執掌裁決司,通曉昊天教義,應當清楚知守之道,萬事強求便為過,諸物不進便是心,為何卻要強逆本意,表現得如此驕傲?」
隆慶皇子聽到這個問題沉默了很長時間,英俊容顏上漸漸散發出一股光澤,緩慢而堅定回答道:「國之貧弱暫無計,我唯有更加驕傲一些。」
這句話他說得極為平靜直接坦然,明言燕國積弱,並非大唐帝國之敵,而他身為燕國皇族,又是西陵之人,身處長安若要為質,那便要為驕傲之質,如此方能讓自己不因勢而弱,始終保持強大。
隆慶皇子繼續說道:「至於不飲酒卻與驕傲無關,而是因為我找不到能對飲的人。」
場下的司徒依蘭忍不住低聲念叨了句:「男兒本領當在沙場之上,不在酒場之上,就算能喝再多酒又有什麼用?」
「這位小姐說得有理。」隆慶皇子平靜回答道:「善戰者方堪對戰,善飲者方堪對飲,今日既然無戰,自然無飲。」
場間的年輕諸生誰堪與隆慶皇子一戰?書院風頭最盛的謝承運已經敗下陣來;而誰堪與隆慶皇子一飲?他已經喝了近十碗烈酒,而且自陳平生未醉。
庭院間一陣尷尬的沉默,被西陵神殿之人震懾全場,竟無人敢向其發出挑戰,這實在是大唐和書院難以承受的羞辱。李漁袖中玉手輕攥絲巾,準備就此散席退場之時,忽然聽到角落裡傳來了陣咕嘟咕嘟的聲音。
這時候場間太過安靜,就算只有一根針落在地上也能被聽到,所以這陣咕嘟咕嘟本來極細微的聲音也被頓時放大,吸引了場間所有人疑惑的目光。
這聲音像是清泉流過南竹剖開的水道墜入微冰的山澗,又像是晨時從濕地草叢間醒來的長頸鸛驕傲地梳洗自己頸部的羽毛,很動聽很誘人。
包括司徒依蘭在內,所有人睜大了眼睛,盯著陰暗角落裡的寧缺,仔細聽著他身後發出來的那道咕嘟咕嘟的聲音,有些不明所以。
片刻後,身材瘦小穿著侍女服的桑桑,捧著空空的酒碗從寧缺身後膝行而出,然後她愕然發現,自己變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不知道為什麼,場間所有人都像看著神仙一樣看著自己。
桑桑發現那麼多道目光盯著自己在看,感到極為不習慣,抬起右手袖子擦了擦嘴,小心翼翼把酒碗擱在寧缺身前的案几上,然後重新悄悄退回寧缺身後。
直到此時,眾人才發現角落裡那方案几旁,整整齊齊擺著四個酒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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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那句話我是看沐非的微博引自吱吱,但寫的時候又忘了原文的具體話,所以……〗
第一百四十五章 鳴金之後謝恩否?
寧缺進入庭院後,刻意挑選了最角落最陰暗最不易引起人注意的位置,然而他沒有想到,無論自己再如何低調,桑桑在身後發出的痛快飲酒聲,終究還是像深夜裡的熒火般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面對著數十道複雜疑惑震驚的目光,他也極不適應,尤其是看到遠處那位公主殿下隔空投來的熾熱目光後,更是心中大呼不妙,暗想李漁你這個白痴千萬不要把我扯進這趟子渾水,對上隆慶皇子這種生猛存在,哥再天才也只有白給的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