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3頁
整個世界都混亂了,然後向著寂滅里去。
這也正是為什麼無論真實的世界,還是棋盤內的世界,除了永恆本身,不會允許任何永恆的存在,因為這會讓整個世界毀滅。
這個世界的規則,終於注意到了山上的桑桑。
世界震動不安,田野翻滾,大海沸騰,大山傾覆。
桑桑身下的山劇震而散,把她震飛到了空中。
無數規則化成的光團,向著這邊的天空飛了過來,光明大作。
這些光團里蘊著乳白色的光輝,沒有任何溫度,看上去就像是冰冷的白色棋子。
桑桑懸浮在空中,惘然看著那些光明的棋子。
她就像一顆孤伶伶的黑色棋子。
下一刻便會被光明吞噬。
瓦山近暮。
紅暖的暮光,照耀著佛祖石像的臉龐,顯得格外莊嚴。
佛祖俯視著人世間的一切痛苦,仿佛也痛苦了起來。
他想要皺眉。
然而他的眉是工匠在巨石間鐫刻出的線條,堅若鋼鐵。
於是他的眉心出現了一道極細的裂紋。
佛祖陰影中的洞廬內。
棋枰旁的桑桑忽然皺了皺眉,似乎有些痛苦。
寧缺心情驟緊,右手微微一顫。
片刻後,桑桑臉上的痛苦神情消失,回復平靜。
寧缺鬆了一口氣。
然後桑桑再次皺眉。
她再次平靜。
如是重複數次。
忽然間,桑桑的臉色驟然變得極為蒼白,眉尖緊緊地皺在一起,瘦弱的身體劇烈顫抖,顯得非常痛苦,甚至讓人能夠感受到她在睡夢裡的恐懼。
寧缺的心情一直處於極度緊張之中,早已到了忍耐的上限,此時看著桑桑有異狀,他想也未想,拔出身後的朴刀,向著棋盤猛地砍了下去!
歧山大師說這是佛祖留下的棋盤,那麼必然非常珍貴。
但在這種時刻,莫說是佛祖留下的棋盤,就算是佛祖本人出現在身前,寧缺也會一刀砍將過去。佛擋殺佛,對他來說不是說說而已。
當然,寧缺也很清楚,佛祖留下的棋盤,不可能很簡單便被摧毀,先前緊張等待的過程中,他已經做好了準備。所以他把體內所有的浩然氣,全部通過這一刀轟了出去,混著昊天神輝,走的是柳白的大河劍訣。
這是他能砍出的最強的一刀。
煙塵大作,光輝點點。
朴刀被棋盤震回。
棋盤安然無事。
桑桑沒有醒來。
寧缺卻握著刀……睡著了。
歧山大師的臉色愈發憔悴,嘆息說道:「真是一對痴兒。」
毀滅之前的世界一片混亂,倖存下來的人類終於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駕著自家的馬車或是搶了別人的馬車,開始逃亡。
他們不知道要逃到哪裡去,才能避開從天上落下的洪水,從湖裡生出的高峰,度過熾熱的夜晚和寒冷的白晝,只是盲目而慌亂地逃著。
在某個路口,逃亡的人群被迫停了下來。
有一輛黑色的馬車,橫在那個路口前,撞翻了好幾輛馬車,讓本來就極為混亂的路口變得更加混亂,堵得任何人都無法移動。
黑色馬車堵在這裡,想往南邊逃的人無法南去,想往西邊逃的人無法西去,在末世里想要尋求最後瘋狂的男人,無法抓到街道對面那個衣衫不整的少女,從死屍堆里爬出來的少年,看見自己的初戀卻無法擁抱。
末世的人們憤怒地呼喊著,痛罵著,有人拾起泥塊向那輛黑色馬車砸去,然而黑色馬車上那名年輕人,似乎根本聽不到這些聲音,任由那些泥塊砸中自己的身體,然後震成碎片,他依然抬頭看著天空發呆。
天上有很多白色的光團,他不知道那些光團代表著什麼,但能感覺到裡面蘊藏著恐怖的能量,甚至猜到那些光團將要做些什麼。
黑色馬車上的年輕人是寧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的這個世界,更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能夠帶著大黑馬和馬車一道來到這裡,不過想到自己可以在這個世界裡找到桑桑,他覺得自己很幸運。
在混亂的末世里尋找一個人,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寧缺尋找桑桑已經找了很長時間,卻一直沒有找到,直到今天他終於抬頭看了一眼天。
他對大黑馬喊了一聲。
大黑馬長嘶一聲,四蹄奮起,帶動著鋼鐵鑄成的車廂,碾壓過身前的馬車和人群,帶著一路碎屑和血肉,在逃亡的人潮中破開一條血路。
黑色馬車向著那些光團追去。
幾天後,黑色馬車來到了桑桑的身下。
寧缺抬頭望向空中的桑桑。
無數的光線,正從桑桑透明的身體裡穿過。
那些光線沒有溫度,然而太多太密,以至於光線之間都不可避免地產生了摩擦。
光線的速度很快,相互之間的摩擦很可怕,能夠產生恐怖的高溫。
桑桑的身體已經開始燃燒,光明無比。
寧缺喊道:「桑桑!」
桑桑仿佛沒有聽到,沒有低頭望向地面。
寧缺又喊道:「桑桑!」
桑桑這一次聽到了,望向他,哭著說道:「我不知道怎麼了。」
寧缺說道:「不要怕,到我這裡來。」
桑桑搖了搖頭,看著四周的光明,說道:「你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