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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著滿室的酸腐酒氣,簡大家微微蹙眉,不悅瞪了他一眼,旋即淡淡自嘲一笑,心想自己這怒意毫無道理,總不能讓眼前這少年替當年那傢伙頂罪吧?她看著寧缺儘可能平靜問道:「說說這些天在書院裡學了些什麼。」
寧缺接過小草遞過來的濃茶,急忙灌了兩口平靜心神,誠摯道了聲謝後才毫不急迫清了清嗓子,認真把自己在書院裡的生活向簡大家講了一遍。
「倒還算是勤勉,只是你既然書禮二科毫無基礎,便應當在這兩門上多花些功夫,而不是破罐子破摔乾脆不去理會。要知道將來你從書院離開後,無論是入朝為官還是外放為牧,總是離不開這些案牘本事。」
聽著寧缺每日必進舊書樓,簡大家展顏一笑,眼角的魚尾紋皺得更深了些,繼續接著問道:「既然你天天進舊書樓,想必也知道了二層樓的事情?」
「是的。」寧缺禮貌回答道。
簡大家微一思忖,然後神情認真說道:「你覺得自己什麼時候能進二層樓?」
寧缺舉袖掩嘴,強行壓抑住想要打酒嗝甚至是嘔吐的欲望,搖頭回了句:「但凡能進那種地方的人無一不是修道天才,而我的身體根本不能進行修行,實在不敢對進入二層樓生出任何痴念。」
「你這孩子能不能有些出息?難得進入書院這麼好的地方,就要好好珍惜學習的機會,不要說什麼痴念不痴念的痴話……」
簡大家看著他蹙眉搖頭,大有嘆其不爭之意。當年她親眼看著那個傢伙騎著毛驢看著詞本就這樣一路招搖騎進了二層樓,而如今她的心中隱隱約約把寧缺和那傢伙聯繫在一起,難免存著某些彌補遺憾的念頭,忍不住繼續勸道:「書院本身就是創造奇蹟的地方,可如果你自己都認為奇蹟不可能發生,那誰也幫不了你。」
寧缺並不知道當年那位騎著小黑驢直闖長安城,最終在世間闖下偌大名頭,最後卻如風雨下的浮萍般消失不見的前輩,自然也不明白簡大家為何要對自己這樣一個窮小子投予如此多的關注。他知道這份關注背後肯定有些原因,但不理會那些原因是什麼,面對著一位和藹婦人的殷切教誨依然真心感激。
因為他的生命里始終缺少這一塊,那一世的自行車后座也許是另一種形式的關心,但他並不喜歡,這一世四歲前也曾有過,但終究被鮮血吞噬。
因為真心感激甚至可以說是感動,所以寧缺回答簡大家問題時比較慎重認真,速度便未免慢了一些,而這落在簡大家眼中,卻是令她感到有些惱火的地方。
「我和你這孩子非親非故,若不是心頭一熱,也懶得與你說這些話,所以你不要有什麼牴觸情緒,讓你珍惜在書院裡學習的機會,自不是害你。」
簡大家看著他嚴肅說道:「上次便與你說過,褚由賢這等富家公子可以玩,你一個窮酸少年卻沒有資格玩,今日更是如此,司徒小姐和金家小姐這些長安貴女可以玩,你還是沒有資格玩。她們與你親近,只是瞧著你好玩,對你暫時存著些好奇,這種意趣並不見得是惡意,但畢竟不是真的尊重。」
「如果你想成為她們真正的朋友,那麼你就必須擁有一些值得她們尊重的能力與氣度,如果你能走進書院二層樓,我相信世上所有的人都願意做你的朋友。」
簡大家端起桌上那盞金線蘭花露,輕啜一口潤了潤嗓子,然後抬起頭來看著他繼續平靜說道:「以後來樓子裡散心可以,但次數不要過頻,酒更不能多喝。我本是風月行里一嬤嬤,自不會以為流連勾欄青樓是如何低賤的行為,但也不認為這是什麼能令人進益的風雅事。三十年前那位大詩家草村先生,前半輩子一直眠宿花柳巷中,可誰敢不敬他?他甚至最後娶了宰相的女兒,但這不是因為他流連青樓折騰出了多大名氣,終究還是因為他的詩天下無雙,腹中高才過人!」
「大唐重才,只要你有才,你是人才,那麼無論你是在樓上還是樓下,樓內還是樓外,是邊城少年還是長安貴族,帝國都不會埋沒你。」
一番教誨結束,寧缺捂著額頭下得樓來,發現堂間的聚會也已經結束。問了一下樓內管事,才知道同窗們的聚會最終還是由司徒大小姐會了鈔。聽著這消息,想著自己的兩千兩銀子身家又可以再多保持一段時間,他不由感到十分僥倖。
正準備去和水珠兒等人告別,領了簡大家命令的婢女小草極不客氣地把他趕到了馬車上,然後吩咐車夫用最快的速度把這醉酒少年送回臨四十七巷。
坐在疾駛的馬車上,寧缺被顛得上下起伏欲仙欲死欲醉欲嘔,但不知為何他此時腦子裡卻是清明一片,不停在思考著那個嚴肅的問題:自己不惜摧殘身體精神固守舊書樓想進書院二層樓,是因為自己喜歡更是因為自己要復仇要增強自身實力,難道從此以後還要加上一個理由……為了能縱橫青樓?
當某人在馬車上思緒亂如麻之時,水珠兒姑娘的小院裡又迎來了一位客人。
作為紅袖招數位當紅的姑娘之一,除了像御史張貽琦這種熟客,她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有了挑選客人甚至拒絕客人的權利,不過對於這位深夜方入小院的客人,她只是強行拂去臉上懨懨的神情,然後強振精神親自去替他斟茶。
「去洗把臉吧,像你這等水兒做的漂亮姑娘,總不能弄得像老道我這般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