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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場合,本來不理究竟發生何事,都應該好生熱鬧湊趣才是,只是看著坐在老祭酒左手邊那位頭髮蒼白的另一位老大人,即便是禮部尚書也不好多說話。
那位大人正是文淵閣大學士王侍臣,縱覽整個朝廷,除了宰相等寥寥數人,也只有這位大學士才敢不給老祭酒大人好臉色看,更何況眾人都知道,這二位老大人向來不和。
祭酒與大學士的不合緣來已久,但卻與政見黨爭毫無關係。大唐首重律法,即便是那些王勛貴爵也不敢輕觸,各部司依律行事,雖然沒有什麼苛刑峻法,但想擦過律法邊緣去做些手腳,卻是難上加難,如此一來,哪有大臣膽敢結黨營私。
正室內寥寥數位尚書公卿倒是清楚,二位老大人的仇怨隱隱指向數十年前某椿青澀情事,那時節,這二位大人都是書院的學生,同舍,情誼極深,只可惜同舍的還有位妙齡女子,更可惜那女子是宰相之女性情還好得不像話,最可惜的是宰相只有一個女兒,所以……
王侍臣大學士冷笑一聲,輕撫頜下白須,看著身旁的老祭酒說道:「聽說你最近時常派管事去臨四十七巷,還從別人手裡轉買到了幾幅書帖?」
「不錯,莫非你羨慕不成?」祭酒大人微微一笑,看著他說道:「你也莫要說什麼失了朝廷顏面,想那寧缺本來就是書院學生,細較下來也與你我有舊,再者他已經入了二層樓,我把年歲不要敬他三分又如何?聽聞你家管事這些天也常去老筆齋,何必來說我。」
「瞧瞧,你這老傢伙若不是心裡有鬼,何至於問幾句話便應出這麼多來?」王大學士冷冷一笑,嘲諷說道:「寧缺字確實寫得好,陛下喜歡,我也喜歡,我派人去老筆齋又有什麼問題?我只是有些同情你,到處在外面搜刮,也不知道有沒有搜刮到幾幅真跡。」
不等祭酒大人接話,王大學士哈哈一笑,望著桌旁同僚們說道:「想來諸位都知道,寧大家那幅雞湯帖如今便在我府上,公務之餘,我便看上兩眼,那感覺著實不錯。」
祭酒大人眉頭微挑,知道這句話是衝著自己來的。
王大學士眉頭微挑,有意無意繼續說道:「說來寧缺書帖流傳在外的數量並不少,但除了這幅隱具神符之意的雞湯帖,想來再無第二帖能與宮中那幅花開帖相提並論。老夫得這雞湯帖倒也確實花了些心思,若不是我與顏瑟大師當年有些交情,怎麼能到手中?」
他轉向祭酒大人笑著說道:「老傢伙,聽說你家管事還去紅袖招買了兩張雞湯帖顏氏拓本?何苦如此?你若真想看雞湯帖真跡,與我說一聲便是,何必專程請我來吃這頓飯?還要勞煩這多同僚相陪,何苦如此?」
祭酒大人氣息微粗,手扶桌面,冷笑說道:「若我要看,你就送到我府上來?」
「那是想也休想。」王大學士微笑說道:「陛下知道雞湯帖在我府里,已經三次向我索討,我可沒幹,雞湯帖入了宮肯定一去不回。雞湯帖送到你府上,你肯定也會撕了老臉不還給我,我能上這種當?陛下這月去我府上兩次,你若要看,自己老老實實上門便是。」
「王大頭!你休要欺人太甚!」老祭酒猛地一拍桌面,厲聲斥道。
道德文章大師今日一怒之下,竟是用當年在書院裡的外號稱呼對方,實在有些不堪,若放在平時,王侍臣想必也會吹鬍子瞪眼與對方罵上一場,然而今日他憑那張雞湯帖占了絕對上風,對於失敗者可以施予憐憫,不以為意搖了搖頭,同情說道:「失態,你太失態了。」
老祭酒想著今日宴客的目的,強行壓抑下心頭的怒火,緩緩坐下,冷笑說道:「今日老夫宴客,自然別有目的,單請你?你以為你頭大臉也大?」
王大學士微微一笑,毫不在意。(終於又用到這句話了)
兩個三朝元老鬥嘴互嘲,桌上的尚書公卿們都不敢插嘴,平日裡他們也看慣了這等畫面,知道勸也沒用,於是只好保持著尷尬的沉默。
沒過多長時間,庭院裡人聲微起,似有客至。
王大學士望向檻外,微微皺眉。
老祭酒笑了笑,看著被幾個年輕人拱在中間走進庭院的年輕人,滿足地輕捋長須,斜乜著看了他一眼,說道:「雞湯帖真跡?我們還是先看看雞湯帖的主人吧。」
此時這些朝廷大人物已經猜到那位年輕人的身份,雖然事先對此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了解,但今日發現對方如此年輕,還是忍不住在心中發出幾聲感慨。
王大學士的表情非常難看。
春天時,整座長安城都因為花開帖的主人現身而震驚,多少達官貴人想與此人親近,從而討聖上歡心,便是他自己除了在顏瑟手中半買半搶到那幅雞湯帖之餘,也曾派管事邀此人入府一敘,然而誰都沒想到,此人竟是對所有邀請不聞不問,依然平靜安穩生活在陋巷之中。
一般書家對帝國大人物們擺出這種姿態,哪怕他是第二個書聖,也會瞬間被打落潮頭,直至無人問津。然而這個年輕書家頗得陛下喜愛,更是書院二層樓的學生,便是這些達官貴人也不敢用任何手段,只好又愛又恨地隨他去吧。
時日漸過,長安諸府發現此人對所有人都是這般態度,從未赴過何家宴會,想著大概修行之士頗多異趣,便漸漸不以為意,該買書帖的時候仍然毫不手軟,卻不再想著施熱情於此人,然而誰能想到,今日此人竟然……出現在老祭酒的宴席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