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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臉上沒有表情,起身向院外走去。
寧缺微怔,把碗筷放進盆里,擦淨手上的水,追到她的身旁。
站在溪旁的樹林裡,她背著手,看著天空沉默不語。
寧缺看著樹上那個拳印,發現不過半年時間,因為樹皮重生的緣故,竟變得淺了很多,自然也顯得淡了很多。
他的心情變得淡起來,終究是要離開嗎?
桑桑說道:「在一起,不是就真的在一起。」
寧缺明白她的意思,沉默片刻後說道:「在一起,是因為我們應該在一起,不是我想用這種方式把你留在人間。」
桑桑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寧缺說道:「你能知道我在想什麼。」
桑桑說道:「是的,我知道你是這樣想的,但這依然是貪心。」
寧缺看著她的側臉,問道:「貪心不是罪。」
桑桑看著天空,說道:「是錯。」
什麼是貪?喜歡就是貪。
因為喜歡,所以才會貪。
哪怕在人間一晌貪歡,便勝卻神國無數。
只是一晌,終究太短暫。
第一百一十九章 嗔
寧缺望向樹上的拳印,問道:「究竟哪裡錯了?」
桑桑沒有說話,背手走回小院,他跟在她的身後。
初春微寒,院裡那棵樹依然沒有發出太多枝葉,她走到那棵樹下,看著輕顫的寒枝說道:「既然不是,那你就讓我走。」
既然寧缺認為在一起只是生活,不是他想把她留在人間的方法,那麼當她想要離開時,他便不應該攔阻。
「你隨時可以走。」寧缺在她身後說道。
桑桑看著樹椏,撲扇聲中,一隻黑色的烏鴉落在她的目光落處。 她說道:「我若真要離開,你便會自殺。」
寧缺沉默不語。
桑桑轉身,看著他問道:「你就這麼想我死?」
這是她第六次對寧缺說出這句話,或在心裡想起這句話。
「我只是不想你走。」
寧缺沒有迴避她的眼光,說道:「就算走,你能又走到哪裡去呢?你已經來過人間,又如何能在冰冷的神國里枯坐漫長歲月?」
桑桑說道:「我本來就應該在那裡。」
寧缺說道:「那裡又是哪裡?你經常說,這是昊天的世界,神國也必然在這個世界裡,那麼神國和人間究竟有什麼區別?」
桑桑說道:「現在你的老師在那裡。」
寧缺說道:「你為什麼一定要阻止老師,為什麼一定要阻止我們?難道你就不想知道,在這個世界的外面究竟有什麼?」
「這是我的世界,我是這個世界的規則,我的存在來源於這個世界獨一無二的特性,你們想要破壞這個世界的特性,那我便不能存在。」
桑桑看著他的眼睛平靜說道:「這是我與你老師以及書院之間最根本的矛盾,無法解決,如果你堅持,就是要我死。」
「你就這麼想我死嗎?」
這是第七次。
寧缺靜靜看著她,說道:「不要回去,變成真的人,我們一起活著。」
桑桑說道:「人會死。」
寧缺說道:「修行可得長生,我們一起修。」
桑桑說道:「我要維持這個世界的存在。」
寧缺說道:「我不理解,明明可以有別的方法解決這個問題你為什麼一定要守著這個舊世界,你究竟在守護什麼?」
桑桑說道:「我也不理解,你們以及歷史上的某些人類,為什麼一定要離開這個世界,你們究竟想知道什麼?」
寧缺說道:「我們想知道的事情銀簡單,就是外面有什麼。
桑桑說道:「我不想知道。」 她所有的思維邏輯,更準確的說她的全部生命都帶有規則的客觀性,如果說人類本能里就有對自由的嚮往,那麼她的本能就是封閉自洽。
寧缺向前走了一步,站在她的身前。 樹枝上的黑鴉有些冷漠地叫了聲。
他牽起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說道:「變成人類,然後我們一起活著一起修行,一起買菜,一起吃飯,一起做很多事情。」
桑桑來到人間後,從來沒有照過鏡子,她按照人類最中看的面容擬成的臉,按照自己的心意形成的高大身軀都讓她並不怎麼愉快所以此時,她看著寧缺眼睛裡的那個女子,覺得很陌生,而且有些惘然。
「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就算是為了人類 當然,最主要是為了我,請你留下來。」
桑桑眼中的他眼中的自己的那張普通的臉,忽然間破碎成無數片光影再也無法重新聚攏在一處,於是她的眼神也回復漠然。
「不。」她看著寧缺平靜說道:「無數年前人類選擇我,讓我從混沌中醒來,便是要我為他們帶來永恆的平靜。」
寧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不明白為那句話會讓她反應如此劇烈,他本以為是人類的選擇讓她醒來,聽到她的下句話才知道是因為自己。
「我現在能夠理解,對世界之外的想像與好奇,是人類本能里的渴望,但那些人里恰好不應該包括你,因為你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桑桑看著他說道:「你來自世界之外,你很清楚外面的世界有什麼,從二十年前開始,你就一直在給我講述那個世界,我沒有忘記,而且我現在在你的意識里也能清晰地看到那個世界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