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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沉默看著不遠處的寧缺,看著那張仿佛被無數根線牽著,緩慢地飄過來的白紙,被傘面陰影籠罩的面容上,沒有任何情緒。
他抬起右手,抓住那張飄至身前的薄紙。
那是一封挑戰文書。
從寧缺說出要挑戰夏侯那句話開始,皇城前變得更加安靜,死寂一片,甚至連風雪的聲音都仿佛消失,所有人的耳中都在迴蕩著他說的那句話,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那張在風雪中緩慢堅定前行的薄紙。
寧缺要正面挑戰夏侯大將軍?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因為在他們看來,這是絕對不會發生的事情。
朝廷里的人們當然清楚,寧缺是夫子的親傳弟子,還從顏瑟大師處學了一身符道本領,修道不足兩年時間,便已經是洞玄境的強者。
洞玄上境,在世間凡人看來已經近乎神仙一流人物,然而數十年前,大將軍夏侯便已經是武道巔峰強者,是世間最強大的男人之一,寧缺憑什麼,有什麼資格挑戰夏侯?
這就像是一朵花要去挑戰一片樹林,一隻螳螂要去挑戰一輛馬車,一顆雞蛋要去挑戰一座石山,一個乞丐要去挑戰偉大的陛下。
許世將軍在心中默然想道,寧缺大概真的是被逼瘋了,如果不是瘋了,怎麼會做出如此瘋狂的事情?
親王殿下李沛言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轉瞬間卻變得重新溫和起來,他覺得自己大概猜到了寧缺的想法。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又不可能違背書院意志和唐律,那麼便來挑找夏侯一場,即便輸了也算是有所交待。
皇城前的人們,在震驚之後,紛紛得出這兩個方向的想法,寧缺如果沒有瘋,那麼他挑戰夏侯將軍,便只是尋求精神安慰。
看著沐浴在風雪中的寧缺,看著他平靜的神情,大人物們不覺得他真的瘋了,那麼心想接下來應該不會發生太血腥的事情。
寧缺不可能戰勝夏侯將軍,夏侯將軍就算在這場決鬥中獲勝,想著書院和夫子,也不可能真的把這位十三先生殺死。
是的,事情就應該是這樣的。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畫面,直接摧毀了他們所有的想像和期盼。
寧缺從桑桑手中接過一把小刀,用刀鋒刺破自己的左手掌心,然後開始移動,刀鋒在掌面上移動的速度很緩慢,鋒利的刀口緩慢割出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開始滲出,翻出的略白肉皮瞬間被染紅。
皇城前響起一片驚呼,以及倒吸涼氣的聲音,人們看著刀鋒在他掌心緩慢割行,仿佛覺得鋒利的刀尖正在割自己的身體,異常痛楚。
寧缺沒有受到這些驚呼的影響,臉上的神情很平靜,非常專注,似乎不是在割自己的手掌,而是要在掌心刻出一朵花。
「寧缺!你瘋啦!」
文淵閣大學士曾靜,再也無法保持沉默,滿臉焦慮地走出人群,看著桑桑厲聲呵斥道:「你還不趕緊阻止他!」
桑桑低下頭,看著踩在雪中的靴子。
親王殿下的臉色驟然間變得異常蒼白,許世將軍飄舞的雪眉驟然間降落,仿佛難承重荷,皇城前所有人的臉色都異常震驚。
只有夏侯依然面無表情,沉默不語,他平靜而專注地看著寧缺割開自己的手掌,陰影中那兩道鐵眉緩緩挑了起來。
令場間眾人震驚、甚至感到匪夷所思的,不是寧缺自割掌心可能帶來的痛苦,而是他這個動作所代表的涵義。
唐人尚武,性情簡單而直接,一言不合便往往揮拳相向,決鬥便成為了長安城裡最常見的風景。兩年前春天的那個夜晚,寧缺和桑桑從渭城回到長安,當夜便在街頭看見了一場決鬥。
當時他對身旁的小侍女解釋過,長安城決鬥的規矩是割袖代表挑戰,而那被稱為活局,只要分出勝負便好,可如果挑戰者在自己的左手掌里割一刀,便代表這場決鬥是一場死局。
此時在皇城風雪中,寧缺緩慢地割開自己的左手掌心,便代表著他今天向夏侯發出的挑戰,並不是先前人們所以為的精神安慰為主,而是一場必分生死的死局。
在場的文武官員們,雖然地位尊崇,不可能遭遇挑戰,但畢竟都在長安城裡生活,哪裡會不知道這個極出名的規矩。
所以他們震驚,甚至臉色蒼白。
今天的這場挑戰,在他們看來,理所當然是夏侯大將軍必然會獲勝,然而如果真是一場死局,如果寧缺死了,以他夫子親傳弟子的身份,依然會對大唐朝堂帶來極恐怖的衝擊。
李沛言臉色蒼白盯著寧缺,說道:「你打算用自己的性命,來換取院長的憤怒?這樣值得嗎?而且院長是何等樣的人物,豈能為你所用?」
刀鋒已經劃破了掌根,寧缺停止了動作,抬起頭來,臉上的神情依然是那般平靜,似乎掌心處的痛苦對他沒有任何影響。
他看著這位親王殿下,說道:「此事與殿下何干?莫非你怕我下一個挑戰你?」
許世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生死局決鬥,需要官府批准,我可以告訴你,整個大唐朝廷,沒有任何人敢批准這場決鬥。」
「當初道石僧來挑戰我時,是軍部批准的,柳亦青挑戰我時,也是軍部批准的,我今日挑戰夏侯將軍,難道軍部不批准?」
寧缺看著他認真問道:「我大唐軍方還要臉嗎?」
許世眉頭微蹙,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