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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邊城的少年軍卒跟著某人冒著春雨去殺了一夜,進了一次皇宮,在舊書樓上與那些修行典籍苦戰了好些個日夜,他見到了一個更大更壯闊的世界,結識了一些有趣的人物,無論視野還是精神都與以前有了很多不同。
最重要的是在這數月里,他送走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位朋友,殺死了御史張貽琦和陳子賢,邁出了復仇道路上的第一步,非常幸運的是,這兩個人的死亡似乎尚未驚動大唐帝國官府和那位強大的夏侯將軍。
「天太熱了,長安城就這點不好。」
躺在竹椅上看著頭頂繁星,寧缺擦掉臉上的汗水,搖頭說道:「一直要到晨時天氣才會涼些,你說那個茶藝師宅旁有方小湖,會不會比我們這兒舒服些?」
桑桑接過毛巾在涼水桶里沁了沁,低聲說道:「少爺,難道你就因為他家涼快些就要去把他殺了?報仇這種事情……真那麼有意思嗎?」
第一百零七章 暑夜一碗麵,湖畔一茶師
長安城是個沒有缺憾的城市,除了它的夏天。
入了六月,太陽變得越來越亮,溫度變得越來越高,酷熱的暑氣籠罩著大街小巷,偶有風起也是令人厭憎的溫熱氣息,吹蔫了原本青翠飽滿的樹葉,熏紫了架上的葡萄,端出了王公貴族家的冰塊,推開了平民百姓家的門窗。
臨四十七巷沿街鋪面所有的門窗都開著。
與失竊的危險比較起來,中暑熱死的恐怖程度明顯還要更大一些。苦命的小廝夥計們坐在石階上,有氣無力打量著四周,防備著那些也留在家中乘涼的毛賊,掌柜和主家們則是搬著竹椅、提著水桶來到了背街的小巷中。
小巷清靜狹窄,上有青槐遮蔭,白天照不著太多陽光,加上夜風被窄巷一束變得疾上數分,吹在人們身上便會顯出相對清涼。
各式各樣的竹床和小方桌,已經把背街的窄巷完全堵住,街坊們躺在竹床上懶洋洋說著閒話,身旁小方桌上放著用井水沁濕的瓜果。
有那慣會苦中作樂的人,更是端著碗油潑麵埋頭狂吃,辣椒激出來的汗水與悶熱逼出來的汗水混作一處,用以毒攻毒的招數欺騙自己這夜並不是那般酷熱難當。
巷中時不時會響起啪的一聲清響,聽上去像是有大人在教育頑皮的小孩兒,實際上只是人們在用井水打濕的毛巾拍打自己滿是油膩汗水的後背。
「說不準就不准!這麼熱的天氣,難道你還想要找個暖腳的!」
假古董店鋪的夫妻二人日復一日爭執著關於納妾的問題,臨四十七巷的人們早已聽得膩味了,甚至開始懷疑這是不是一種比較另類的調情。
老筆齋背街那面也有一道後門,前些日子一直沒有用過,現在終於派上了用場。寧缺躺在竹椅上,接過桑桑遞過來的濕毛巾,哀聲嘆息擦拭著赤裸的上半身,聽著隔壁竹床上傳來的爭吵聲,心想市井人生哪裡有什麼文人所說的真趣可言。
既然無趣那便離去,他把濕毛巾搭在肩上,悻悻然起身和身周鄰居們打了個招呼回了自家小院,桑桑一手拎著水桶,一手拖著竹躺椅,吃力地跟了上去。
小侍女今天穿著身薄薄的藍花小衫,裸著小胳膊小腿,黑黑的小臉上透著紅潤。身體虛寒不易流汗,並不代表她就感受不到房檐內外的酷熱,反而讓她感覺更為煩悶,她看著井旁的寧缺問道:「少爺,我能不能把外面的布衫脫了?」
從井裡打了一桶新鮮涼水,寧缺雙手端著準備往頭上澆,去一去這惱人的暑意,忽然聽著這話,不由更添煩惱,背著身教訓道:「雖然你年紀小,但終究是個女孩兒,哪有在男人面前脫衣解衫的道理,現在又不是你三四歲的時候,我可以替你擦身子洗澡,你已經快變成大姑娘了,清醒些好不好。」
桑桑惱火地瞪了他一眼,問道:「先前少爺你還沒應我,報仇這種事情真這麼有意思嗎?隔些天便去殺一個,你也不嫌無聊。」
「這本來就是件與有意思無關的事情。」
寧缺回答道:「我們現在天天吃剩飯剩菜,我們天天都要去茅坑拉屎,這難道就不枯燥重複?可你還得去做。因為不吃飯就得餓死,不拉屎就得憋死。殺人報仇沒意思,但要為了活得安心些,再無聊枯燥,還是得去殺。」
說完這句話,他把雙手向上一舉然後一翻,整桶微涼的井水嘩啦一聲拍打在他的身上,傾瀉在小院的石板地上,整個人頓時精神為之一振,然後緊接著發現自己的下體有些微涼,詫異望去,只見下身穿著的棉短褲竟被衝下去了一截。
桑桑看著他露出來的半截屁股,和那條緊緊勒在臀間的褲線,罕見地被逗得咯咯直笑,小手掩著嘴唇卻怎麼也掩不住那份高興勁兒。
寧缺一把提起短褲,回頭惱火教訓道:「看什麼看?殺人總比這種事情有意思些。」
桑桑放下掩嘴的小手,看著他認真回答道:「我呆會兒去做碗肥腸面。」
夏日長安城,黎明之前最黑暗也最涼爽,被酷熱長夜逼著在街上席地而臥、借巷風乘涼的居民們回到了各自的床上,趁著這一小段最清涼的時光,做著最美妙和深沉的睡眠,意圖將暑日裡損失的時間全部彌補回來。
老筆齋里沒有人睡。
桑桑做了一碗香噴噴的湯麵,面里放了很多香蔥和六七截肥腸加兩塊大腸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