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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廳內諸位兄弟,朝小樹發現眾人這幾年裡無痛無災,不由很是安慰。久別重逢,自然是酒盞相交,場面極是熱鬧。然而他卻注意到,席上有一個人顯得有些沉默,而那個人正是眾人最倚重的智囊陳七。
朝小樹知道陳七的沉默,往往代表著某些很棘手的事情,但他今夜不準備討論那些事情,甚至根本不準備討論那件事情。
他靜靜看著手中的酒杯,忽然問道:「老筆齋還在吧?」
此言一出,席間頓時變得異常安靜,常三等人望向陳七,齊四爺搖了搖頭,似乎對某些事情有不同的看法。
陳七知道這個問題是在問自己,輕轉酒杯說道:「臨四十七巷所有租房的租約都已經到了,全部收回來,也不會顯得刺眼。」
朝小樹平靜說道:「別的鋪子我不管,老筆齋是我租給他的,他不回來,那便一直租著,誰也不要想著收回來。」
齊四爺這時候終於有機會插話,說道:「西城賭坊的分紅一直還在算,連本帶利替十三先生存著,雁鳴湖的宅院也一直有兄弟在幫忙看院。」
朝小樹點了點頭。
陳七放下手中的酒杯,望向朝小樹說道:「如果那個傳聞是真的……事實上現在有九成把握那個傳聞是真的,趁著現在還沒有人注意,該做的切割還是應該做,我們不欠寧缺,沒有道理因為他而讓所有人都受牽連。」
「老七你一直是我們這些兄弟裡面腦子最好的那個人,無論是當年與戶部的官司還是和軍部的傾軋,全賴你出謀劃策,陛下都很欣賞你,如果不是當年有案底,或許你現在早就已經進了軍部。你的想法沒有錯,老成持重之言,無論何時何地都有道理。」
朝小樹端起酒杯,敬陳七,然後緩緩飲盡。
陳七輕嘆一聲,他很清楚朝二哥的性情,一旦開始這樣說話,那便等於說這件事情,再也沒有什麼迴轉的餘地,拿起酒杯一飲而盡,覺得有些苦澀。
果不其然,朝小樹繼續說道:「不過臨四十七巷不是幫中公產,是我的私人產業,所以我暫時還是想維持原狀。」
陳七看著自己最敬重的兄長,仍然有些不甘心,焦慮說道:「這件事情太大,不要說我們魚龍幫,就算是朝廷和書院都不可能頂得住。」
朝小樹放下酒杯,平靜說道:「世間有些事情和頂不頂得住沒有關係,只看應不應該頂。當年春雨夜,我在老筆齋前邀請寧缺與我一道去春風亭殺人,他沒有問我是誰,那麼現在我也不想理會他究竟是什麼人。」
寧缺和桑桑已經失蹤了整整一年,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仿佛就這樣平空消失了,按道理來說,他們兩個人肯定已經死亡,而長安府尹早就已經核發死亡文書,然而事實上有很多人都相信他們沒有死。
有些人不相信寧缺和桑桑會死,是因為爛柯寺里沒有找到他們的屍首,有些人不相信則是因為他們不想寧缺和桑桑死,只不過無論是哪種,人們都無法找到甚至猜測不到他們如果沒有死,現在身在何處。
就連夫子都不知道寧缺和桑桑如果沒死,現在在哪裡。
書院後山的絕壁間,夫子正在賞菊吃蟹飲黃酒,雖然菊花遠在長安城南的某處山野間,但他依然看得極為清楚。
「如果棋盤裡是另一個世界,另一個空間,那麼如果棋盤毀滅,寧缺和桑桑自然也就隨之毀滅,如果七念當時催動棋盤時間流速成功,那麼我們人間一年,這兩個可憐的小傢伙在棋盤裡只怕已經過了三生三世。」
夫子拎起微溫的小酒壺,湊到唇邊啜了一口,啪嗒了兩聲,說道:「無論哪一種,似乎都不是什麼好結果。不過好消息是,我不認為有誰能夠毀得掉那張棋盤,要知道那可是佛祖留給懸空寺里的和尚用來保命的東西,而我也不認為七念這個小和尚有能力把棋盤世界的時間流速催動到讓棋盤翻過來的程度,所以他們應該還活著,而且在裡面呆的時間不長,只看什麼時候能出來。」
君陌跪坐在老師身旁,正在用一套極複雜的工具,替老師解蟹剔肉,聞言說道:「據書痴事後轉告歧山的話,那棋盤大概只有老師您能夠打開,問題是我們現在連那張棋盤在哪裡都不知道。」
夫子說道:「棋盤就在棋盤裡。」
君陌馬上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微微挑眉說道:「這豈不是循環死劫?」
夫子搖頭說道:「既然是循環自然生生不息,哪裡會是死劫,棋盤自身便會將這劫數破掉,只不知歧山定的時間是多少。」
君陌說道:「西陵神殿定於三日後詔告天下,詔書已經送了過來,裡面寫明了桑桑是冥王之女,詔諭世間昊天信徒追捕緝殺,還出了畫像。不過詔書里沒有提到書院,也沒有提到小師弟。」
稍一停頓後,他繼續說道:「大師兄在世間尋找小師弟和桑桑,已經找了整整一年時間,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找到或者說能不能在佛道兩宗之前找到。」
夫子抬頭望向飄著細雨的秋空,說道:「如果說那些道士和尚真的能在你師兄之前找到寧缺和桑桑,那只能說這真的就是天意吧。」
君陌此時已經解好一隻湖蟹,盛在盤中,恭敬遞到老師身前。
夫子看著盤中那隻看似完好如初,實際上早已殼肉分離,哪怕最細微的腿肉也都被剔出來的螃蟹,說道:「吃蟹的樂趣就在於自己動手,無論大嚼還是細剔,現在這局面還有什麼樂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