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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保持不住這個世界,那便是危險到來的時刻。
她把那鍋糊爛的雞肉擱到青獅面前,也不理會它可憐兮兮的模樣,從桌下取出一張算盤,開始計算自己可能遇到的危險,以及解決的方法。
要為腹中那個小生命提供源源不斷的養分,又要與人間隔絕,她已經沒有足夠的能量來像當年一樣計算——她的圍棋依然無人能敵,她在牌桌上依然舉世無敵,無論陳皮皮還是宋謙等人類天才都不是她的對手——但她無法天心天算,她需要依靠人類的計算工具,來推理計算那些重要的東西。
她是這個世界的規則,只是來到人間後,沾染了紅塵意,速度卻反而及不上那三個人類,這是很危險的一件事情,如果需要逃亡,怎麼才能快些?
啪啪啪啪,昏暗的氈房裡響起清脆的算盤子撞擊聲,聽上去就像一首歡快的樂曲,青獅啃著焦黑的雞骨頭,眉飛色舞地搖著尾巴。
桑桑的右手在算盤上高速移動,帶出一道又一道殘影,神情專注而平靜,她的左手裡再次出現那個完美的氣泡,氣泡繃緊而平滑的表面上,出現了十餘個光點,如果和人間地圖對照,那些光點分別是賀蘭城、長安、西陵、宋國、爛柯寺、西荒深處……那些空間通道的起始或者終結處。
最後一場秋雨落下,中原寒冷異常,人間的戰爭終於進行到了最後一步。
唐國重組水師,萬舸競速直入南晉,被寧缺斬君殺臣弄至惶然驚恐的南晉,根本沒有任何抵抗的力量,再加上劍閣的聲望,十數日內,臨康城便開啟了大門。
大河國的軍隊也越過滔滔黃河北上,神輦與王輦帶領著數萬大河子民,做著世代無人敢想的事情,向西陵神國進軍。
神國邊境,距離桃山不足兩百里,裁決神輦已至南方的木魚鎮,離桃山只有三百里。西陵神國被南北夾攻,雖然召回了所有的道門強者,數萬神殿騎兵在桃山四周,布下數道防線,但誰都清楚當前的局勢——神殿危矣。
桃山頂峰白色神殿的露台上,熊初墨看著山下被秋雨籠罩的人間,枯槁瘦削的臉頰上流露出惘然的情緒,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似乎到了最後的時刻、應該開始總結的時刻,他卻不知道自己這一生應該如何總結。
觀主究竟在哪裡?他在做什麼?為什麼昊天始終沒有回應虔誠信徒的禱告?為什麼眼看著那些瀆神者獲得一場又一場的勝利,卻遲遲沒有天遣到來?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了?統治這個世界無數年的道門,難道真的要毀滅嗎?
熊初墨因為絕望而暴怒,最污穢的話語、最惡毒的詛咒,從他的嘴唇里迸發而出,像雷一般響徹整座桃山,那些話都是送給觀主的——然而即便已經到了此時此刻,他依然不敢說出觀主的姓名,顯得可憐到了極點。
有山風拂來,將連綿如霧的雨絲吹的稍疏了些,露出山下遠處那座小鎮,在秋風秋雨里,那座小鎮依然寧靜如天空,不受任何影響。
看著那座小鎮,熊初墨情緒漸漸平靜,即便觀主不回來了,但只要那個人在,唐國和書院便不能靠近桃山,那麼需要擔心什麼?
需要擔心的事情還很多。
熊初墨看著秋雨里的遠山,仿佛已經看到了徐世的帥旗,還有唐軍令世人畏懼的玄甲重騎,覺得肩頭的重量變得越來越重。
「隆慶還不肯帶著剩下的那些人回來,他在做什麼?難道他真要抗諭不遵?再說他留在燕國做什麼?等著被寧缺殺死?」
熊初墨憤怒地低聲吼道。
中年道人站在他身旁,神情平靜說道:「如果他真的能把寧缺拖在燕國,對神殿來說,也算是立下了一場大功。」
熊初墨冷笑道:「那要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
中年道人平靜說道:「如果他不行,那大概便沒有別的人行了。」
熊初墨微微蹙眉,轉身望向他,沒有想到他對隆慶的評價如此之高,斟酌著用詞說道:「橫木……都被寧缺殺死,隆慶還沒有過五境,如何是他的對手?」
「當年在觀里,我看著隆慶從深淵裡爬起來……如果橫木與隆慶戰,死的也只能是橫木,隆慶與寧缺究竟誰強誰弱,誰能獲得這場較量最後的勝利,別的人已經沒有評判的資格,只能讓他們最後再戰上一場。」
中年道人平靜說道,他在道門裡始終扮演著旁觀者的角色,他知道的事情要比很多人以為的更多一些,所以他更加平靜沉著。
熊初墨沉默片刻,說道:「敵軍壓境,道門總需要做些事情。」
中年道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向秋雨里那座小鎮,說道:「我會去看看。」
第九十六章 雨中小鎮
小鎮裡只有一家肉鋪。
人間只有一位屠夫。
中年道人站在門檻外,看著那名渾身油膩卻沒有汗水的屠夫,說道:「前輩既然來了,總要做些事情才是。」
屠夫正在分豬肉,聽著這句話,望向他沉默了很長時間,聲音微啞問道:「你師兄真的準備做那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中年道人平靜說道:「何謂大逆不道?首先我們要確定道的概念……前輩和酒徒前輩在昊天的眼光下躲藏了無數萬年,何嘗不是違背了她的道?」
屠夫如墨般的粗眉緩緩挑起,說道:「你們好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