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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上都是這樣寫的,人們都是這樣想的,我知道這不能怪任何人,任何自怨自艾的情緒都很白痴,但我依然很厭憎這種想法。」
「就像十幾年前那樣。」
寧缺看著夏侯說道:「那一天,我帶著少爺去街上玩,就像我經常做的那樣,因為他把我當成很好的朋友……說得有些多了,反正就是管家想要替將軍留血脈,順帶著也把我帶進了街對面的通議大夫府。」
聽到這句話,曾靜大學士的神情微僵,想起當日還是小妾的夫人誕下一女,街對面血流成河的情形。
寧缺繼續說道:「你帶著兵馬殺進將軍府時,我正和少爺還有管家躲在通議大夫府的柴房裡。」
夏侯面色沉鬱說道:「我的下屬最終還是追到了柴房,並且看到了兩具死屍,我當時確認林光遠的公子已經死去,所以我一直很疑惑於你的身份,現在不再疑惑,我開始好奇你當時是怎麼做的。」
寧缺看著周遭的風雪,似乎在回憶什麼,微笑說道:「昊天之下本來就沒有什麼新鮮事,還不就是那些老套的故事。」
「將軍的兒子要活著,門房的兒子就必須死去,都是四歲多的小男孩兒,砍得血肉模糊,換了衣服,誰能看出誰是誰?」
「管家以為不需要警惕一個才四歲的小男孩,所以他當時怔怔地看著我,眼睛裡流露出抱歉、同情、悲傷的情緒,在那一刻我就知道他要做些什麼。」
他攤開雙手,微笑說道:「書上不都是這樣寫的嗎?」
然後他臉上笑容漸漸斂去,看著夏侯,看著曾靜,看著李青山,看著他所能看到的所有人,面無表情問道:「但憑什麼?」
「憑什麼書上怎麼寫,我就要怎麼做?」
「憑什麼將軍的兒子要活著,門房的兒子就要去死?」
「憑什麼我要去死?」
風雪落宮門,眾人俱沉默。
沒有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於是一片安靜,只有寧缺的聲音還在大雪裡飄著,並且飄得越來越高,越來越冷。
「我只是一個門房的兒子。」
「但我要活著。」
「我要活下去。」
寧缺的聲音平靜而堅定,述說著自己當年的想法,就如同在講述太陽必將每天升起,流水必往下流這些萬世不變的真理。
他繼續說道:「所以在管家試圖騙我脫下衣服、自己去拿那把柴刀的時候,我搶先把柴刀拿到了手裡,然後捅進了他的肚子。」
「捅了不只一刀。」
寧缺回憶著當年的事情,皺眉說道:「好像是五刀。」
「因為力氣不夠大,捅得不夠深,一時捅不死他,所以要多捅幾刀,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管家沒有叫,他只是驚恐地看著我,就像看著一個魔鬼,這些年我一直在想,他是被嚇到說不出話,還是不想開聲驚動了柴房外的人。」
他沉默片刻後繼續說道:「少爺……也就是將軍的公子,並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只是看著一向最疼愛他的管家躺在血泊里,就像發瘋了似的向我沖了過來,想要打我,想要咬我。」
他搖頭說道:「我當時也很慌亂,拿著柴刀亂舞,不知怎地便劃破了他的脖子,然後他捂著脖子向後倒退,便倒在了柴堆上。」
「少爺脖子裡的血,從他的指縫裡噴出來,我想替他捂住,卻怎麼捂都捂不住,直到最後,他流的血在我的手指上凝成了漿子。」
寧缺抬起頭來,看著雪中的眾人,沉默了很長時間,搖了搖頭,說道:「不是誤殺。」
「也許我當時就是想殺了他。」
他看著夏侯微笑說道:「因為只有他死了,像你和親王殿下這樣的人,才不會再理會我這個門房的兒子。」
世界籠罩在風雪中,籠罩在死一般的沉寂中。
雪花飄至寧缺的臉上,觸著那抹微笑,似被凍得更加寒冷。
那是一抹看似溫和,實際上寒冷到了極點的笑容。
人們看著寧缺臉上的笑容,震撼得難以言語,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他們仿佛看到了十幾年前,通議大夫府柴房裡的畫面。
一個四歲的小男孩,雙手握著生鏽的柴刀,站在那兩具屍首前,小臉上滿是絕望和恐懼,身體不停顫抖,隨時可能癱倒在地。
但小男孩始終沒有倒下。
現在,當年的小男孩正站在風雪中,站在巍峨的皇宮前,站在人們面前,講述著那個久遠的故事。
書上的故事往往都是那樣寫的。
他講的這個故事,不在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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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將夜一周年,我終於把這個故事裡最想講的幾個故事之一講出來了,感覺很幸福。〗
第二百七十八章 旗展
書院後山的絕壁間。
夫子穿著一身黑色罩衣,坐在崖畔,看著遠處的長安城,那處正在落著大雪,遠遠望去,就像是昊天在向人間施捨鹽花。
「十五年前,我就坐在這裡,看著通議大夫府的柴房。」
夫子說道:「我看著你小師弟臉色蒼白握著柴刀,走出柴房,我看著他抓著繩子躲進井裡,我看著他翻出院牆,走進人群,我看著他離開長安城……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你小師叔的模樣。」
大師兄站在一旁,問道:「小師弟他和小師叔到底哪裡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