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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結束的時間不長,清河郡暫時的平靜,並不能讓人們感到真正地放鬆,至少遊客很難放鬆,所以美麗的富春江上遊船並不多。
寧缺和王景略坐在烏篷船兩側,看著江畔的景致,縱是見多識廣的二人,也不得不承認,若要論精緻清美,世間再無一處能夠勝過此間。
烏篷船晃晃悠悠,在江畔那些名園之間行過,船夫不時講解著哪座名園有何歷史來歷,臥虎山下那片青竹又是誰家的私產,對這些事情是如數家珍,王景略沒有心情聽這些,寧缺卻是聽的非常認真。
富春江極美,遺憾的卻是不長,烏篷船行的緩慢,搖啊搖啊搖便搖到了下游,上岸穿林,便來到了清河郡的煤山。
清河郡諸閥號稱詩書待家,卻哪裡能夠缺少軍事和經濟上的力量支撐,這片綿延百里的煤山,便是昊天賜予諸閥的寶藏。
寧缺和王景略站在煤山偏僻處,沉默眺望著此間的動靜,只見諸閥的管事揮舞著皮鞭,那些赤裸著身體的礦工,拖著煤車艱難地爬行,身上滿是煤灰,煤灰里混著被鞭打出來的血水,看著慘不忍睹。
王景略最開始的臉色極為難看,觀察了一段時間後稍微好了些,說道:「應該是從原始森林裡抓來的野蠻人,還有西陵發過來的一些罪奴。」
寧缺說道:「和約既然達成,只要清河郡諸姓沒有狂妄愚蠢到白痴那種程度,就應該知道如果還敢把我們的人困在這裡做苦工,等待他們的將是什麼。」
去年秋天清河郡叛亂,三千名大唐水師官兵死傷慘重,沒有死的唐軍全部被押到了富春江下游的煤山做苦役。大唐與西陵神殿簽署的和約里,要求清河郡交回這些唐軍,是最重要的條件,前段時間,那些遭受非人折磨的唐軍,便被送回了長安,按照他們的說法,那段日子實在是太過慘痛。
寧缺此行專程來煤山,是因為唐國朝廷覺得清河郡歸還的人數有問題,叛亂之後,被押到煤山做苦役的唐軍至少有一千多人,但此次送回長安的還不到六百。清河郡方面給出的解釋是,有很多唐軍在戰鬥中受傷嚴重,被押往煤山之後,雖然接受診療也無法治好,就這樣死了。
這是很合理的解釋,但寧缺不相信。隨著時間緩慢流逝,太陽開始向西,煤山裡的苦役依然在拼命地掙扎著,他向一處廢棄的煤坑走去。
根據暗侍衛的情報,當西陵神殿的使團離開清河,開始準備和唐國談判之後,這座煤坑便變得安靜下來,再也沒有人進去過。
寧缺和王景略順著坑道走進那處廢棄的煤坑,隨著坑道向里延伸,坑頂變得越來越矮,不得不佝起身子,行動也變得困難很多。
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地底煤坑裡黑暗一片,陰寒刺骨,幽幽的風把那股刺鼻的腐息味道凝在一處,無法向外釋放。
寧缺停下腳步,伸手握住朴刀,確認坑底沒有危險後,點亮了洞壁旁的一盞油燈。王景略看著被昏暗燈光,照亮的坑底,臉色變得異常蒼白。
寧缺臉上的神情卻沒有什麼變化,他蹲下身體,用手摸了摸一具腐爛遺骸的腿骨,確認是被重物砸斷,然後他向裡面走去,看那些屍首身上的傷勢。
煤坑底部堆著至少數百具屍首,這些屍首已經腐爛嚴重,找不到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標識,但他知道這些便是自已尋找的那些人。
這些人不是死於刀傷或是箭傷,而是被餓死、被渴死,或是活活被累死的,這些人生前曾經是英勇的唐軍,在折磨之前當然曾經反抗,所以那些鞭子才會帶走白骨上的肉,腿骨才會被石頭折斷。
寧缺和王景略站在這些唐軍的屍首前,沉默了很長時間。
對於為國奮戰的將士,大唐始終投以最高的敬意,即便是一具遺骸都不會任由流落在外,更何況當時是活著的唐軍。從知道大唐水師有千餘人被清河郡諸閥送往煤山勞役,大唐朝廷便沒有停止過拯救他們的努力,即便是在觀主入長安那樣的危急關頭,朝廷依然沒有忘記發文警告清河,並暗中承諾可以給予相應的利益,只要他們能把這些人放回來。
相信清河郡諸姓在此之後,應該很清楚長安城的態度,不敢再對這些唐軍諸多折磨,然而在此之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這些唐軍便在煤山死了數百人之多,可以想像當時他們承受了怎樣的折磨與苦痛。
王景略以前是親王府的供奉,過著瀟灑如意的日子,後來被陛下送往許世將軍麾下,數年打磨早已是真正的軍人。
看著坑底的數百具遺骸,說道:「得想辦法把他們送回去。
寧缺在渭城從軍多年,清楚軍中慣例,但並不同意王景略的話,說道:「葬在此處也沒有問題,只是需要修座好些的大墓。」
王景略明白了他的意思,將來總有一天,大唐鐵騎會衝出青峽,橫掃人間的南方,清河郡以前是、將來也必然是大唐的國土。
寧缺說道:「我在長安城裡血洗清河會館,有些人總覺得我下手太狠,擔心影響清河民心所向,如果讓他們看到這幅畫面,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堅持自已的看法,民心這種事情可以慢慢來,但死去的人會催促我們的腳步更快一些。」
王景略說道:「清河郡百姓還有很多依然心向大唐,即便是諸閥子弟也有很多依然以唐人自居,不然叛亂日時,不會有那麼多諸閥子弟官員也殉難而死,只擔心如果殺的太多,會不會把他們推向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