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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沉默持續了沒有太長時間,他嘆息然後笑了起來,笑容有些苦澀,因為他現在的心緒有些茫然,不知落在何處為宜。
「那麼,葉紅魚也死了嗎?」
他不是在問觀主,更像是一種帶著強烈否定態度的自問,只是他清楚,道門在殺死葉蘇之前,絕對會先解決葉紅魚。
一個是新教的創建者,一個是西陵神殿的裁決大神官,葉蘇和葉紅魚是足以改變歷史走向的兩個人,也是書院曾經的希望。
現在希望變成了虛幻的泡影,他如何能不沉默?
就像余簾推算的那樣,他也覺得,葉蘇被道門殺死,對新教的傳播,對書院和唐國,或者並不是太大的損失,甚至可能帶來些好處。
但他更清楚很多事情是不能這樣絕對客觀冷靜的計算,書院向來很明白這種道理,而如果葉紅魚真的死了……
觀主靜靜看著城頭上的他,沒有說話。
一夜時間過去,弦已入肉,寧缺右手的三根手指開始流血,血染紅弦,如檐畔的雨水一般淌落,落下城牆,落在雪上。
他沒有箭射觀主有很多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想守住希望——他沒有信心用元十三箭把觀主射死,便不能出箭。
沒有發生的事情,可以裝作有很多結局,結局註定,便只能得出唯一、黯淡的結論,就像葉蘇和葉紅魚的死亡。
但這場對峙要持續到何時?
難道他要挽鐵弓,射青衣,直到海枯石爛?
觀主站在雪地里,要站多長時間?他想靠自己一個人把整座長安城堵死?他離開桃山除了殺死葉蘇,還想做什麼?
寧缺想不明白,他只知道,再這樣繼續下去,他的意志會被觀主摧毀,哪怕觀主什麼都沒有做,只是靜靜站在那裡。
或許,摧毀他的意志,也是觀主順手想做的事情?
東海畔死訊傳來,最關鍵的時刻已經過去。
寧缺做了一個動作,就在前一刻,他自己都想不到會做出這個動作。
他撤箭收弓。
隨著這個動作,他肩上的冰破裂成屑,衣上的雪簌簌落下。
觀主的眼神里流露出欣賞。
寧缺的神情卻很漠然,對自己也很漠然
葉蘇死了,觀主最重要的目的完成。
他一敗塗地,如果這場對峙或者說戰鬥還要持續,他只能用這種方法,來迫使自己和長安城進入絕境,在絕境裡求生存。
鐵弓背到肩上,長安城門無人看守,請進。
如果觀主還想獲得更大的收穫,長安歡迎您。
寧缺不認為在葉蘇死後,觀主會冒這個險。
數年前在長安城裡,他用千萬把刀把觀主斬成廢人,現在的他同樣能斬。
他沒有後悔昨夜或者說先前,沒有箭射東海,因為觀主一直都在,他沒有辦法分神,只不過到了現在,他不需要再分神。
觀主看著城上笑了笑,轉身準備離開。
寧缺看著他的背影,說道:「我會想明白你想做什麼。」
觀主沒有回頭,說道:「等你想明白的那一天,你會來找我。」
斯人已去,風雪依舊。
寧缺不再枯坐城頭,因為他需要想明白一些事情。
道門出乎意料的決然,讓他很困惑,但他沒有什麼挫敗的感覺,歷史的前進總是螺旋形的上升,戰爭向來很少一路勝利到底。
他走下城牆,在長安城的街巷裡沉默行走。
他去了萬雁塔,看那些尊者的像,他去了南門觀,在鋪著黑色地板的道殿裡沉思冥想,他沒有去臨四十巷,最後去了雁鳴湖,坐在岸邊,看著雪湖裡的那些殘荷,就像沒有溫度的雕像一樣,漸漸被白雪掩蓋。
當年在萬雁塔里他悟過符,在南門觀里他悟過道,在雁鳴湖畔,他悟出過更多道理,其間有生死,也有超越生死的東西。
現在他卻想不明白,觀主究竟想做什麼。
觀主是道門最強者,是書院最大的敵人,夫子都沒能把他從這個世界上抹掉,他還是陳皮皮的父親、葉蘇的老師,按道理來說,書院應該很了解他,但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發現自己對這個人很陌生。
他甚至無法對這個人做出相對真實的描述,他知道觀主姓陳名某,是千年難見的修道天才,卻不知道他的喜好,更不知道他對這個世界的看法是怎樣的,他的精神趨向如何,他是想要成神成聖,還是清靜無為?
他在雁鳴湖畔坐了三天三夜,還是想不明白,連線索都沒有,於是他起身離開,原先坐的位置,迅速被雪覆蓋。
老師和桑桑去了天上,師傅顏瑟化作一捧灰,葬在郊外的野墓里,大師兄還沒有回來,應該是去尋找陳皮皮等人,二師兄還在西方與佛宗拼命,三師姐在荒原上殺人,朝小樹在小鎮等著最後時刻的到來……
他走在長安城裡,竟遍尋不著一個人。
一個能指點他的人。
最後他走到了一座青樓前,那是紅袖招。
在這座青樓里,他曾寫過一幅很著名的書帖,曾有過很多經歷,而且這座樓里,有一位他真正的長輩,簡大家。
走到紅袖招頂樓,他對著簡大家行禮,說道:「有事請簡姨指點。」
簡大家看著他疲憊的臉,忽然說道:「我想去書院看看。」
自從那場春風化雨後,寧缺便一直枯坐長安城,再也沒有離開過城門,書院在長安城南,要去便要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