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頁
念珠嗚咽斜飛而走,不知墮入何處雪中,僧人黝黑的臉頰驟然蒼白,在識海里再也找不到本命念珠的蹤影,受了隱傷。
寧缺一擊奏效,哪裡還會手軟,腳步向前一錯,細長朴刀便自然拖至身後,腰腹驟然發力,雙手握著刀柄用盡全身氣力向前斬了下去!
刀鋒斬破空中緩慢飄落的雪花。
斬飛灰影一般遮臉而至的鐵杖。
一聲雷鳴般的巨響。
一聲輕嘶。
僧人已經裂開的棉袍胸襟驟然又多出了道更深的口子,鮮血染紅了綻開的棉花。
他右腳準確蹬到僧人的膝蓋上,緊接著手腕一轉,細長的朴刀在空中翻轉,刀背狠狠砍到僧人的咽喉上,憋回那聲將要出口的慘呼。
月輪國僧人啪的一聲單膝跪地,鮮血從唇角不停淌下,加上胸口棉袍上的深刻刀痕,外表看上去著實有些恐怖悽慘。但實際上寧缺下手極有分寸,他根本沒有性命之憂。然而再次感受到頸上的寒意,他黝黑的臉頰早已變得無比煞白。
震驚恐懼和迷惘的神情在僧人的眼眸里不停變換,他不明白、不理解先前那刻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對方明明是個普通人,卻能挑飛自己的本命念珠,能把自己逼進如此絕望悽慘的境地之中。
片刻之間勝負再分,看著狼狽跪在雪地里的染血僧人,大河國墨池苑的少女弟子們掩住了自己的嘴唇,她們不是在同情月輪國的這名可惡僧人,而是沒有想到這把看上去很普通的細長朴刀,閃電般挑念珠斬雪斬鐵杖斬僧袍,直至擱在月輪國僧人咽喉上,竟是根本沒有給對方任何還擊的機會!
最令她們震驚不解的畫面,和令僧人此時惘然寒冷的畫面是一樣的——這個青年唐人的刀鋒為什麼能挑中那串烏黑色的念珠?
這和刀法無關。佛宗修行者的本命念珠就像劍師們的飛劍一樣,速度奇快,肉眼根本無法捕捉其飛行軌跡。如果看都看不到,也無法預測它會怎樣飛,那麼世間最優秀的刀法也無法將其挑落,可這名青年唐人卻偏偏做到了這一點。
先前林外那枝羽箭能夠射中念珠還可以解釋為,當時天貓女正在與月輪國僧人相抗,念珠在大河秀劍之上被定住了身形的原因,那麼這一次又該如何解釋?
寧缺單手握柄,看著刀鋒下半跪著的月輪國僧人搖頭說道:「是你非要打第二場的,可不能怪我。大家都是正道中人,何必非要分出個你死我活?」
這句話正是先前,月輪國僧人擊傷墨池苑三弟子酌之華後說過的話,此時寧缺擊倒此僧然後把這句話再還給他,身後的大河國少女們聽得無比解氣。
僧人抬頭看了寧缺一眼,沙啞問道:「我認輸。請問閣下高姓大名。」
寧缺很滿意他眼神中只有恐懼困惑沒有怨毒仇恨,但不怎麼滿意這種太富武俠小說味道的問話,眉頭微皺說道:「想知道我姓名作甚?希望日後找回場子?」
「不敢。」僧人咳了兩聲,抬袖擦去唇邊的血水,說道:「只是回去之後長輩相問,我總不能說輸在一個無名唐人手中。」
寧缺沉默,似乎在考慮應不應該報上自己的師門姓名。
月輪國僧人沉默等待,場間的大河國少女們也好奇地等著答案,即便是黃色布圍後方那隻少女的手也把手中的毛筆輕輕擱到了硯台上。
寧缺說道:「如果白塔寺前輩問起,你就說勝了你的人是書院鍾大俊。」
聽到書院二字,月輪國僧人本有些僵硬的身體微微一顫,聲音也微顫了起來,說道:「原來是書院同道,小僧實在唐突。」
「你問我師門,想必是存著用月輪國白塔寺,甚至是神殿來壓我的想法。」
寧缺看著僧人裹著光頭的青布,說道:「不過很遺憾,我是書院學生,我想大家都認同,這個世界上還沒有出現能壓著書院的地方。」
月輪國僧人的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說道:「小僧不敢有此想法。」
「有沒有都無所謂,我們書院向來是最講道理規矩的地方,我們上的第一堂課便是禮,所以我們看見不講道理規矩的事情便會忍不住插手。」
「一個剛入不惑境界的大和尚,居然就敢如此心狠手辣?花痴了不起?就能強搶別人的地方?曲妮瑪娣……是這個名字吧?也得講規矩啊。」
寧缺對刀下僧人進行教育的同時,想起禮科教授曹知風和二師兄的話。
教授說過書院的規矩很簡單,誰的拳頭大誰定規矩,服從規矩便是禮。二師兄對他荒原之行的要求很簡單,不管身處何種情況下,都不准丟了書院的臉,換言之,就是只許他欺負別人,不允許他被任何人欺負。
這些話其實先前大河國少女們都說過,他只不過是重複了一遍,然而所謂肉在砧上,刀在頸上,言語的力量自然完全不同。月輪國僧人不敢有任何質疑,只是老老實實聽著,生怕這位書院熱血學生手一抖在自己頸上再留下一道血口。
「滾吧,以後不要來了。」
寧缺移開朴刀,對僧人說道。
然後他在心裡對遙遠長安城南那座大山里驕傲的師兄師姐們,以及那頭驕傲的大白鵝說道:小師弟我可沒給書院丟人,現在已經開始欺負人了。
「多謝師兄仗義相助。」
「不客氣。」
寧缺沒有名門正派行走江湖、花花轎子抬啊抬的習慣與愛好,阻止酌之華下拜,避免寒暄太長時間,直接說道:「書院的名號並不能通吃天下,就算白塔寺忌憚,但一樣能給你們找麻煩,你們自己當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