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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主很清楚,一路踏雪行來,更清晰地感受到那些門縫後的敵意。
他並不在意,因為這場戰爭雖然發生在人間,但早已超越人間的範疇,沒有任何普通人有資格參與到這場戰爭中。
今日之戰,院和唐國朝廷沒有動用任何軍事力量,便是明證。
所以當他看到兩名少年拿著刀叉向自已衝來時,他有些意外。
觀主神情微凜,然後明悟,像冰雪融化一般回復平靜。
他看著那兩名少年,微微一笑。
不是嘲弄,而是憐憫,但也沒有什麼敬意,因為那是俗世的價值。
他是昊天的代言人。
他看著那兩名少年,就像是高高在上昊天,看著地面上的螻蟻。
螻蟻的抗爭,不會讓昊天生出太多感慨,只會覺得有些趣致,雪街上還有一個人,坐在血雪中的寧缺,神情微變,他的神情發生了很微妙的變化,不是微小的變化,這種變化突如其來。
看著那兩名少年,他覺得原來世間還有意義這種事物。
他為長安城做的這些事情,是有意義的。
換句話來說,這座長安城以及生活在城裡的人們,值得為之而努力,比如這兩名臉色蒼白,腳步踉蹌的少年。
第一百七十一章 罪惡之城(上)
雪花落在少年們的臉上,有些寒冷,就像他們最開始的心情。但隨著奔跑,他們的身體開始發熱,於是心中的恐懼也漸漸退散。
他們看著街道上那個青衣道人,覺得對方也不過是個普通人。
他們的呼吸變得急促,血開始變得滾燙,覺得無所畏懼。
張念祖心想,我要一刀砍死你,不行我就兩刀砍死你。
李光地心想,我要像扎猹一樣扎死你。
柴刀與菜刀來到了身前。
瓜叉也舉到了空中。
然後他們的人到了天空之上。
看著雪街在腳下變得越來越遙遠,看著那個青衣道人的身影越來越小,兩名少年很惶恐,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朱雀大道上殘留著觀主與書院戰鬥的天地元氣湍流,看似平緩的風雪裡,不知蘊藏著多少力量,普通人根本無法靠近。
張念祖和李光地想要衝過去,唯一的結局,便是像兩條破布袋一樣被震飛。
寒風呼嘯,擦著面頰而過,他們從數丈高的空中墜下,重重地摔在雪街上。
啪啪兩聲,積雪四濺,兩名少年噴出鮮血。
此時再望向街中那名青衣道人,他們眼中的恐懼神情愈發濃郁。
他們渾身劇痛,不知有沒有摔斷骨頭。他們互相攙扶著站起身來,感覺彼此的身體都在顫抖。他們真的哭了起來,因為真的很痛,他們真的很害怕。
他們想擦掉眼淚,卻發現怎麼也擦不乾淨。這讓他們覺得這很丟人,所以哭的愈發厲害,愈發覺得丟人。
於是他們舉起刀拿起叉,哭喊著再次衝到街上。
沒有官員會長時間看鞋邊爬過的螞蟻。沒有車夫會注意到官道畔揮舞著爪子的螳螂,最開始看了一眼那兩名唐人少年後,觀主便沒有再憐憫地施予絲毫注意力。他在雪街上平靜前行,翩然若仙亦如鶴,不染雪花不染塵。
寧缺看著那兩名不要命奔跑的少年,心跳莫名加速,仿佛看到了一隻螳螂苦苦擋著車輪,看到一隻螞蟻正撐著巨人的鞋底。
他知道那兩名少年什麼都改變不了。更不要說長安城的命運。就如同此時的他也什麼都改變不了,包括那兩名少年的命運。
對於這場風雪裡的一切,他疲憊無奈,非常的不甘心,這種不甘心就像猛獸的利爪撕扯著他的精神,讓他緊張並且痛苦。
稍一用力。他的身體便開始溢血,但他忍著痛苦,顫抖著雙腿慢慢站起。因為他知道這兩個少年馬上就要死去。
他想看著這兩名少年死去,站著看著這兩名少年死去。
張念祖和李光地沒有死,因為他們一瘸一拐。奔跑的速度有些慢,於是有一樣事物在他們之前,來到了觀主的身前。
那是一塊青磚。一塊斑駁雜色、表面帶著青苔,不知道在牆裡塞了多少年、承受了多少年長安風雨的普通青磚。
那塊青磚來自朱雀大道旁一個普通的院子,呼嘯破空而至。飛出院牆,砸向觀主的身體,最終卻只是頹然落在觀主身前。
啪的一聲悶響,青磚摔碎成了四截。
張念祖和李光地停下腳步,看著那塊青磚,心想難道朝廷的修行者終於出手了?難道這塊青磚就是傳說中的法器?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冷酷地摧毀了兩名少年對故事峰迴路轉的企盼,因為隨著青磚摔破,一個滿臉絡腮鬍的男人,不知何時出現在院牆上,那人在寒冷的冬天裡依然敞著衣裳,渾身油污,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正經人。
張念祖認識此人是三元里一帶著名的潑皮,這輩子只擅長五樣事情,那就是坑蒙拐騙偷,雖然談不上無惡不作,但絕對不能說是好人。
他對魚龍幫和其餘幫派的漢子有些敬畏嚮往之心,對這潑皮則是沒有任何好感,不知為何,今天看到對方出現,在失望之餘又有些溫暖。大概是潑皮的出現,讓他和李光地兩人不再感覺像先前那般孤單無助。
潑皮沒敢下院牆,姿式難看地分腿坐在牆上,懷裡抱著十幾塊磚頭,對著街道中央的觀主不停地砸去,隨之而去的還有一連串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