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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在雪街上爭先赴死的唐人,雖然沒有改變這場戰鬥的結局。但一幕幕不可思議的畫面,卻讓他感到有些意外吃驚。
不是不忍,而是不解。
觀主曾經見過很多能夠平靜面對最後終結的人。但那些人無一例外都是超凡脫俗的大修行者,普通人卻是極少。
在長安這座城裡,居然同時出現了這麼多平靜迎接死亡的普通人。這一點出乎了他的意料,或者說超出了他對普通人的評價。
「唐人……或許真的有些特殊。」
觀主負手看著面前這些老弱婦孺,看著風雪中那一張張沒有任何恐懼神情的臉,忽然問道:「像螞蟻一樣的死去,能甘心嗎?」
回答他這個問題的是朝老太爺。
朝老太爺拄著拐杖,顫巍巍走到人群之前,說道:「甘是甜,甘心就是舒服,怎麼能讓自已感到舒服?我不知道外面的人會說出怎樣的答案,但對於我們這些老長安人來說。只要死的時候不感到羞愧,就會感到舒服。」
「原來甘心可以如此解釋。」
觀主看著朝老太爺說道:「老丈不凡,怎麼稱呼?」
朝老太爺說道:「我姓朝,一般晚輩都稱呼我為二掰。我覺著我的年齡要比你大,那你就叫我朝二掰好了。也不算我占你便宜。」
「我沒有什麼不凡,我們只是些普通人,只不過無論是最普通的人,還是像您這樣最不普通的人,歸根結底都是人,只要是人都會死。」
老太爺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不管你是知守觀觀主還是昊天的信徒待死之後,終將變成一抔黃土或一捧骨灰,那麼我們便是平等的。
「所以才會有這麼多人爭著來送死。」
觀主看著朱雀大道上到處都是的唐人屍體,若有所思道。
「我唐人向來有赴死的傳統。」
朝老太爺神情漸漸變得嚴肅,說道:「與諸國首戰,風雨飄搖之際,唐人無降者,與荒人戰,唐人無降者,自渭泗水畔揭竿,我大唐開國至今已有一千餘年,慷慨赴死之輩數不勝數,唐之所以強,強在敢死。」
「當年太祖皇帝為一使者,不惜冒滅國之災,耗盡國力,使大軍遠征北荒,直至屠盡敵酋才肯歸師,書院為一孤苦幼女,敢與佛道兩宗相爭,二先生斬破爛柯佛祖石像,才稍渲惡氣,唐之所以強,強在敢恨。」
「唐之所以強,在於唐人。」朝老太爺看著觀主,用蒼老的聲音說道:「我大唐從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幹的人,有拼命硬幹的人,面對不公與欺凌,有人敢拍案而起,面對侵略,有人慷慨赴死……鎮南軍在崤山的山林間,艱難地向著青峽進發。
寒冷的雨水,順著衣領鑽了進去,帶走了溫度,帶來了病患。不時有士兵摔落山崖,同伴們站在崖畔沉默站立片刻,然後繼續前進。
他們疲憊地低著頭,哪怕明知道已經晚了,卻依然不肯停下自已的腳步,冒著生命危險,蠻不講理地奔跑著,拼命地趕著路……楊二喜砍翻了一名東荒蠻人。
他很珍惜這把從戰場上得來的彎刀,把刀收回鞘中,從肩上取下草叉,然後重重地砸了下去,確認那名蠻人死透。
田野里的廝殺聲漸漸平息。
他擦掉額頭上的汗水,喘著粗氣向四周望去,然後看到了幾個相熟的同伴,倒在了覆著薄雪的冬田裡。
戰事結束,他站在那幾個淺淺的新土堆前,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望向家鄉的方向,他很懷念妻子燉的臘豬蹄。
家鄉學堂里的那面牆還沒有漆完。
當年因為覺得衙門給的工錢不地道,他堅持不肯接這個活,和里正吵了一架,甚至險些掀了酒桌,還時刻準備著去縣衙打官司,直到實在熬不過女兒的惱怒和妻子的嘀咕,他才萬般不樂意地接了下來。
但只刷了一半。便看到了那份公告,他便背著草叉與酒肉,離了家鄉來到了遙遠的東疆,學堂的牆不知何時才能刷完。
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刷完。
至少在他的手上。
楊二喜看著故鄉的方向,想著這些讓他覺得很麻煩的事情,惱火地皺了皺眉,那道新添的傷疤又裂開了口子。
血水向下淌著。他抬起手臂,用袖子胡亂擦了擦,忽然想到學堂里的先生。如今再不會因此那面沒有漆完的牆生氣才是。
於是他高興地笑了起來……向晚原牧場的戰鬥,依然慘烈。
那名矮小的軍官被蠻人的幾把彎刀壓的單膝跪下,情勢極為危險。
他在苦苦支撐。
一道黑影從旁邊飛了起來。重重地砸在那幾名蠻人的身上。
彎刀雪亮,在仿佛燃燒一般的草甸上划過。
那道黑影摔落在地,胸口中了兩刀,鮮血淋漓,眼看著便是不活了。
軍官認出那是自已的近侍。
他悲憤地大喊一聲,手裡的朴刀離了頭頂,向著對面斬了過去。
在這一刻,他根本不去想頭頂的彎刀,會把自已切成兩半。
他很幸運。
圍攻的蠻人被他殺死,而他沒有死。
他的肩頭中了一刀。鮮血像被劃破的酒囊里的奶酒一樣向外溢著。
最危險的是,他的頭盔被敵人的刀打落。
敵人的刀鋒,打落頭盔之後,還切開了他的髮髻。
黑色的髮絲披散在肩頭,加上那張沒有盔甲遮掩的清秀的面容。此時所有人都能看出來,原來這名軍官竟是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