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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牡丹魚三字,夫子輕捋頜下長須,連連點頭表示同意,說道:「孩兒啊,為師不能更贊同你的說法了,只要有牡丹魚入腹,再漫長艱苦的旅程也是值得的。」
大師兄從牛車內搬出菜刀案板之類的物事,又取出一桶,手掌握住冰塊化出其中凍著的肥嫩牡丹魚,待魚肉化至七分時,持刀斜割於上開始生切。
夫子看著案板上依然鮮活,開始微微彈動的牡丹魚,捋須贊道:「食物這種東西,當然是要越鮮活越珍稀才好吃,若不是這種魚只產於極北寒域的熱海,怎能被冷熱夾攻出如此肉質?又如何能讓人生出吃萬里艱辛的美感?」
大師兄笑了笑,沒有接話,而是專心下刀。牡丹魚極為肥嫩彈滑,菜刀縱使鋒利也很難入皮而不亂,他切得極為緩慢用心,先後兩刀落處之間仿似並無距離,然而提刀起時,刀面上已經附著一層薄如蟬翼的白色魚片。
「若是河魚生切便不能太薄,因為過薄會喪失口感,而牡丹魚產於深海,肉質極彈,所以越薄越好,孩兒你這些年算是基本掌握了一些人世間的道理。」
夫子晃頭讚嘆不已,左手自懷中取出醬油和一種青色的調料還有薑汁傾盡碗中,右手則是極為自然地伸向案板,中食二指拈起那片薄薄的白色魚片,在碗中若錦鯉擺尾般輕輕一盪,便迅速送入唇中。
一面咀嚼,夫子一面閉目享受,臉上神情仿似口中的牡丹魚肉那般甘甜,片刻後他睜開眼睛,看著案板上那緩慢下切的菜刀,著急說道:「快點,再快點。」
大師兄笑了笑,手上的速度沒有絲毫變快,依舊一絲不苟沉穩緩慢地切著。
夫子實在是等不下去,從他手中搶過菜刀,嘆息說道:「你這孩兒什麼都好,就是做什麼事情都慢騰騰的,真是要急死老夫。」
大師兄恭謹解釋道:「學生天資愚鈍,所以做起事來總願意先多想想。」
「這方面你要向小陌學習,該想的時候就想,不該想的時候就不要瞎想。」
「二師弟驚才絕艷,非我所能比。」
「他要聽著你這般說,豈不是又會像小時候那樣羞愧欲死?」
夫子下刀如風,不過片刻功夫,案板上便堆滿了如雪花般的薄片魚肉,看上去真的極像一朵盛開的白色牡丹。
剩下的魚骨與內臟則是被一層薄膜包裹,看上去就像塊琥珀般漂亮。
大師兄此時空出手來,便進車取了兩雙筷子,待夫子吃到滿意之後,才自己夾了幾片牡丹魚細細品了,又把像琥珀般的魚骨內臟送到大黃牛嘴前。
大黃牛吃草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然而……這隻大黃牛吃魚,只見它張開嘴便吞了進去,吭哧吭哧地嚼著,不時搖動牛頭,顯得極為快活。
夫子正端著個小酒壺慢慢啜著,餘光里忽然看到這一幕,不由大怒斥道:「牛嚼牡丹,真真是糟蹋東西!魚哪裡是這麼吃的!」
說完這話,夫子從冰桶里又提出一尾珍貴的牡丹魚,捲起棉衣袖子,菜刀起又復落,須臾間又是一堆若白牡丹般的魚片出現在案板上。
夫子用筷子夾起一片牡丹魚,蘸了些許調料,扔進大黃牛嘴裡。
原來夫子所說的糟蹋,不是說大黃牛吃牡丹魚糟蹋了東西,而是這種吃法吃不出牡丹魚的味道糟蹋了東西。
大黃牛嚼得兩口,先是一怔,然後眼角流下兩行清淚,旋即開始搖頭晃腦,不停彈動前蹄,不停眸眸叫著。
大師兄遲疑問道:「夫子,它這是高興還是辣著了?」
夫子說道:「當然是高興。」
大師兄心想夫子的話當然永遠正確,於是接過筷子繼續餵大黃牛吃牡丹魚。
連荒人都無法再繼續生存下去的極北寒域,這頭大黃牛能毫不懼冷拉車去晃蕩一圈再安然無恙回來,身材還保持得如此健壯,當然不是普通的大黃牛,所以它吃魚不吃草,也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
大師兄把案板刀筷碗碟清洗乾淨,然後坐在轅上看著南方發了會兒呆,說道:「不知道書院現在怎麼樣,荒人南下究竟會影響多大。」
夫子盤膝坐在牛車上,手裡拿著一卷書在看,隨意回答道:「回去便知。」
大師兄笑了笑,看著老師說道:「學生很好奇究竟是誰進了二層樓。」
夫子看著書頁,低著頭說道:「想知道你自己去看便是。」
大師兄搖頭笑道:「太遠了,一時半會兒也回不去。」
說完這句話,他忽然站了起來,看著草原北方,臉上流露出極乾淨的笑容。
在那處隱隱出現了一排極高大的黑影,仔細望去,竟是那些極北寒域隨荒人一路被迫南下的雪原巨狼,數百頭巨狼像戰士一般排開,巨大如山的身影給人一種極大的威壓感,然而無論是夫子還是他,都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
相反那些雪原巨狼群的反應很奇怪。對於它們來說產自中原的大黃牛就像牡丹魚之於中原人一般珍稀少見肯定好吃,可不知道為什麼,以兇殘嗜殺著稱的雪原巨狼群卻沒有猛撲過來,而是紛紛發出悽厲的哀鳴,驚恐地向後方退去,仿佛它們感知到了某種遠遠超出它們想像的恐怖氣息。
這群雪原巨狼正是當日在隘口處與唐氏兄妹一番惡戰的那群巨狼。只見那個身軀瘦小的公狼,帶著那位巨美若雪山的母狼脫離狼群大隊,緩緩向牛車走來,在走到距離牛車約數百步的地方時,那頭普通公狼停下腳步,再也不敢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