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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情況下,自己和桑桑都能活下來,憑什麼現在活不下來?寧缺看著窗外漸顯疏清之意的秋日天空,看著那些越集越厚的秋雲,默默想著。
小院中那棵樹上,黑色烏鴉叫了一聲,非常難聽。
寧缺和桑桑,再次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他們曾經消失過整整一年,不過那一次佛道兩宗猜測他們或者死了,或者便是在佛祖留下的棋盤世界裡,找不到他們的蹤跡,沒有人會覺得震驚,更不會認為那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然而如今他們已經離開佛祖的棋盤世界,再次回到人間,卻再次消失,佛道兩宗強者和世間無數人用盡了所有的方法,都無法找到他們的蹤跡,不由震撼警惕到了極點,要知道如今甚至有很多人連書院都在監視著。
一名老僧,緩慢走出極西荒原深處的天坑,然後向前走去。
這位老僧頭戴笠帽,看不清楚容顏,手持錫杖,行走得非常緩慢,不是那種為了展示平靜淡然而刻意的緩慢,而是他的雙腳似乎與荒涼無垠的大地緊緊相連,每走一步都是那般的困難,自然緩慢。
老僧手裡的錫杖,在地面上不停點動,似乎在荒原上尋找著什麼東西,或者是什麼人,只是他行走得如此困難緩慢,又能找到誰呢?
然而就在走出天坑的那一瞬間,他便似乎找到了什麼,說道:「王庭。」
天坑中央巨峰間的黃色寺廟響起悠遠的鐘聲。
數千里外的右帳王庭,一名滿身灰塵的書生,看著單于和十餘名如臨大敵的王庭祭司,微微躬身,說道:「請問諸位有沒有看到我家小師弟?」
十餘里外,懸空寺尊者堂副座,帶著三十名苦修僧,疾速向王庭趕去。
老僧繼續自己緩慢的行走,走了半日,他又停下腳步,說道:「柳關。」
天坑中央巨峰間的黃色寺廟鐘聲再起。
那名書生出現在荒原邊緣著名的商貿集散地柳關。
一千草原騎兵和數支月輪國騎兵,領受軍令向柳關疾馳而去。
老僧繼續行走,一日後,他停下腳步,再次說出一個地名。
懸空寺尊者堂首座,靜靜看著不遠處楊樹下的書生。
大師兄看著楊樹粗勵的樹皮,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自己不顧墮境的危險,憑藉無距的能力,四處搜尋小師弟的蹤跡,而佛道兩宗,則是派著人不停地跟隨他,那麼就算他找到了寧缺,也無法悄無聲息把他帶走,必將面臨佛道兩宗源源不斷、不顧生死的搏命攻擊。
沒有任何修行者能夠跟上無距,每次都能準確地找到自己,必須要同時滿足兩個條件,對方必須有足夠多的強者數量或軍隊,在所有自己能抵達的地點附近做好準備,同時對方還必須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知道自己在哪裡。
按道理來說,要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當整個人間世都在搜尋桑桑的時候,當佛道兩宗和整個俗世聯手的時候,他們真的可以派出數量足夠的強者或軍隊,而且有人能夠完成第二個條件。
大師兄看似溫和木訥,實際上極為聰慧,只用了很短的時間,他便想明白了所有事情,確認了自己的猜想:懸空寺講經首座,終於來到了人間。
他看著七枚微微一笑,靠著楊樹坐了下來,從腰間抽出那本舊書開始閱讀,身旁沒有池塘可以以瓢盛水飲,他的神情依然從容平靜。
既然佛道兩宗試圖通過他來確定寧缺和桑桑的位置,那麼從這一刻開始,他決定除了讀書吃飯睡覺,什麼都不做。
什麼都不做,便是最好的藏匿方法,相反如果你做的掩飾越多,反而越容易暴露。大師兄並不懂這個道理,但他隨心所欲而行,自然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寧缺有很多藏匿逃亡的經驗,他懂這個道理,也是這樣做的,除了帶桑桑去各佛寺讀經治病,他從來不出小院,甚至沒有去找過大師兄。
桑桑的病稍有好轉,或者說是暫時沒有變得更嚴重,依舊懨懨的沒有什麼精神,正午剛過,便沉沉地睡去。
寧缺坐在床旁,開始看書。
這本書是他在爛柯寺里手抄的佛祖筆記,把天書明字卷的文字和佛祖的解釋旁註,依次相對排列,方便看得更清楚,只不過當時依然沒有看出更多的東西。
這些天帶著桑桑去了數座佛寺,寧缺隱隱約約有所感悟,於是再次閱讀這本筆記,眉頭微蹙自言自語道:「夜至,因月……這豈不是顛倒了因果?黑夜的影子落在月的身上,便再也無法洗去,這又是什麼意思?」
他望向熟睡中的桑桑,看著她微白的小臉,伸手輕輕摸了摸,心想明字卷里說的黑夜的影子,自然便是冥王之女,也就是桑桑。
黑夜的影子落在月的身上,便再也無法洗去……從字面意義和現在的情況來看,這月自然指的是自己,整個世界確實也只有自己看過月亮。
寧缺若有所思,若有所悟,卻依然惘然困惑。
窗外傳來幾聲難聽的嘎嘎叫聲,他確認沒有人在院外,推門走到院內,看著樹上那幾隻黑色的烏鴉,微微皺眉。
來到小院的第一夜,便有隻烏鴉飛來,其後這些天,每天都有一隻黑色烏鴉飛來,漸漸地竟是越來越多,樹枝快要承載不住這些傢伙的重量。
這件事情怎麼看都透著一股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