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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是昊天道門的天下行走,知守觀傳人,自幼研讀道門教典,其後更遊歷諸國,斟破生死之關,對道義了解之深,乃是當世最了不起的人物。
一位是書院大先生,夫子首徒,六藝經傳通習之,博覽群書,自幼跟隨夫子週遊世間,境界高妙莫測,雖言行皆訥,卻是最有智慧之人。
此時在人群之前相互辯難,二人自然不像先前私下談話那般平靜而直接,各自從古時典籍、名家注釋中尋佐證、覓戰友,言簡而意不賅,繼而佶屈艱深,每一言出,其間便蘊著極深的含義。
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書院大先生與知守觀傳人葉蘇的辯難,毫無疑問是一場註定要載入史冊的傳奇盛事。
如果此時讓修行世界裡的人們知曉此事,必然會震驚到無以復加,紛沓而至,為了能夠參與這等盛事,能夠聽到這兩位只在雲端上的高人發聲,哪怕病重將死,也要喚門人用擔架抬過來恭敬聆聽。
然而這場辯難發生的地點,並不是爛柯寺,也不是西陵神殿或是書院,是長安城裡一條偏僻的街巷,是在一間不起眼的小道觀前。
圍攏在道觀門前的人們,只是一些最尋常普通的百姓,並不知道站在石階上的這兩個人乃是世外高人,偶爾踏足紅塵,身份便貴若帝王。
這些百姓讀過書,但沒有讀過那些深藏在書院和知守觀里的典籍,也聽不懂這兩個人辯難里蘊藏著的深長意味,他們只是些每天做工掙錢,然後想著喝酒聊天玩耍的普通人,在他們看來,先前那位道人講的故事,都要比這兩個莫名其妙來吵架的人說的話有意思得多。
「這兩個人在說些什麼?」
「誰知道?反正我是聽不懂。」
「為什麼瘦道人要讓他們來講?」
「誰知道?」
「這兩個人講的一點意思都沒有,走吧。」
「瘦道人不是說宣講完了之後可以拿一壇酒回家?這時候走了,還能不能拿?如果不能拿,我何必在這兒耽擱這麼多時間?」
「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這講的什麼玩意兒,再不走我就要睡著了,別和我提那壇酒,我寧肯不喝,也不想繼續再聽。」
「說得也是,那便走吧。」
小道觀前這場能夠讓整個修行界都為之瘋狂的辯難,根本沒有辦法吸引普通人的目光,石階下的人們議論紛紛,惱火到了極點,然後漸漸散去。
石階上的辯難此時正進入到最為緊要的時刻,大師兄和葉蘇皺眉苦思,每出一言均極為謹慎,根本沒有注意到周遭發生了些什麼事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們醒過神來時,才發現這間道觀前已經變得無比安靜,先前那些民眾都不知去了何處,秋風拂著落葉,秋葉碾著小巷,只剩下冷清而且尷尬的氣氛陪伴著二人。
那名有些瘦的道人,看著二人無奈嘆息一聲,說道:「我買了二十幾壇酒,才召集了這麼些信徒來聽宣講,結果……全部讓你們給逼走了,我實在是不明白,你們究竟是來做什麼的?來鬧場的嗎?」
大師兄有些尷尬。
葉蘇有些惱怒,沉默很長時間後,說道:「如果你是嫌香火錢少了,我留下來,我替你把這些香火錢掙足。」
那道人看著他頭頂的道髻,也說不出什麼拒絕的話,只是在心裡欲哭無淚想著,難道你準備把自家這間小道觀給整垮?
大師兄看著葉蘇苦笑說道:「看來所謂理念之爭,原來根本沒有什麼意義,因為總在雲端飄著,哪裡能夠落地?」
「我在長安城裡沒有居所,便在這道觀暫住。」
葉蘇看著他的眼睛,很直接地說道:「我來長安城,除了看夏侯,還因為那件事情。聽家師說,十五年前你一直坐在黑線的那頭,既然你也是親歷者,那麼在你看來,你那個小師弟究竟是或不是?」
大師兄微微一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轉身離開小道觀。
行出大將軍府,寧缺注意到隱藏在街巷裡卻並不怎麼刻意遮掩行蹤的那些眼線,知道朝野間有很多大人物都在關切著自己與夏侯之間的這個故事,沉默片刻後,他走下石階,輕輕拍了拍大黑馬的頭。
這段時間他有很多事情需要做,需要更便利的交通工具,而師傅顏瑟留給他的那輛鋼鐵馬車,因為他境界不夠而無法做到輕若羽毛,普通的駿馬根本拉不動,於是他把大黑馬從書院後山里牽了出來。
大黑馬明顯沒有身負重託之後的得意與感動,因為身後的車廂實在是太重了,與此相比較,它寧肯在書院裡繼續受木魚的欺負。
通體全黑的馬車向雁鳴湖畔駛去,寧缺坐在車廂里,靠著車後壁閉目養神,眉眼間顯得有些疲憊。
先前在將軍府秋園裡,與夏侯對桌而坐,坐而論道,道舊年故事與恩怨情仇,雖未挑明,卻也讓他的心神受了一番磨礪與考驗。
車窗外隱隱傳來桂花的香味。
他心想是何家府中的桂花,居然開到了這個時候。
便在這時,他懷裡某個物事忽然溫熱起來,熱度透過黑色的院服,散播到車廂里的空氣當中,把桂花香味蒸的更濃了幾分。
寧缺睜開眼睛,伸手到懷裡取出用布緊緊裹住的陣眼杵,感受著掌間傳來的清晰的熱量,眉頭緩緩挑起,神情凝重。
隨著入宮學習與靜悟,如今的他對長安城這座大陣有了很深的認識,雖然還遠遠達不到師傅顏瑟曾經的境界手段,但心意已經與長安城漸漸有了聯繫,能夠感知到這座雄城想要告訴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