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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無定所。到處流竄,自然也沒有收到朝廷的通知,清晨時分,他被滿城鐘聲驚醒,然後聽到了風中傳來的很多雜聲。
姜睿不知道那是觀主在和書院戰鬥,他甚至不知道現在長安城是什麼情況,只是當他發現。街巷坊市里居然空無一人,平日裡在街上巡邏甚嚴的長安府衙役也不知去了何處,僅存的那些疑慮頓時被狂喜所沖淡。
他去荷花池偷了幾匹來自南晉的繡布。當發現一處衙門庫房垮塌後,準備揀幾錠銀子,卻又因為膽怯而最終訥訥罷手。
雖然是個潑皮。但他也像別的唐人一樣,覺得尊嚴感是個很重要的東西,所以當他回到那間小雜院後,想著先前的膽怯,覺得好生羞愧。
為了不再羞愧,他決定做一件想做很久的事情,他從懷裡摸出一把尖刀,偷偷溜進里正家的院子,準備捅死了小時候咬過他的那隻大黃狗。
那件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幾年,當初的大黃狗早已成了垂垂老矣的老黃狗。根本沒有什麼反抗的力量,在他把尖刀剛捅進去時便咽了氣。
姜睿甚至懷疑老黃狗究竟是被自已捅死的,還是老死的。
總之,他完成了自已這一生最想做的事情,他提著老黃狗回了小雜院。開始剝皮剁塊,然後點燃爐子準備做鍋狗肉吃。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街上傳來了對話。
他聽不懂那些對話,但緊接著,他聽到了兩個少年哭喊的聲音,他聽出來其中有一個應該是張家那個冷眉冷眼的小子。
姜睿用雙手攀住牆頭。向街上望了一眼,然後大概明白了長安城正在發生什麼事情,他很害怕,趕緊走回院中。
他看著鍋里沒有開的水,看著案板上的狗肉,發了會兒呆。
他把尖刀插進案板里,把狗肉帶著血水倒進水鍋里。
他推倒年久失修鬆動的老牆,揀了十幾塊磚頭捧在懷裡,然後很吃力地再次爬上牆頭,取出一塊磚頭對著街上那個青衣道士砸了過去。
他覺得這樣比較安全,想著那鍋狗肉,他有些憤怒,對老黃狗又覺得有些抱歉,所以他對著那個道士破口大罵。
「老子砸死個!」
姜睿就這樣死了,再也沒有人知道他今天完成了這輩子最大的心愿,也不會有人知道小雜院裡垮了半面牆,鍋里煮著狗肉。
觀主的寂滅意籠罩整座長安城,爐子裡的柴火被凍熄,鍋里的水不再升溫,水裡泡著的狗肉,繼續就這樣泡著,泡出了很多血水。
寧缺從雪街上拔出朴刀,小雜院裡案板上的小尖刀隨之跳了起來,刀上的血跡依然新鮮,不遠處的鍋里冒著柴微的蒸汽。
青天上出現了一個字,朱雀大道上起了一陣風,世界變得昏暗無比,長安城仿佛提前進入黑夜,小雜院也在夜色之中。
那陣黑風很暴烈,到處亂吹,把坊市裡的屋檐吹破,把小雜院裡剩下的半堵牆也吹倒,甚至把爐上的狗肉鍋都吹了起來。
狗肉鍋被風卷著飛過院牆,飛到街上,然後落在一個人的身上。
落在了觀主的身上。
這鍋帶著血水的狗肉,從觀主的頭頂淋下。
血水和湯水,打濕了他的全身。
狗肉落在觀主殘破的身軀間。
如果是朵蓮花,冒著溫氣的狗肉,就掛在花瓣上。
花瓣上淌著血水。
觀主身污,然後心污。
道門的清靜,最終被人間的世俗所破。
觀主眼中生起一道惘然的神思。
「我殺死你了。」
寧缺說道。
他的鐵刀砍在觀主的左肩上,真正的身體上。
縱使清靜境被破,觀主的天魔境深厚至極,已近不朽。
所以他砍的很用力。
他左膝微屈,浩然氣如風暴大作,無數的天地元氣灌進鐵刀,斜斜向下拖去,在觀主的身上斬開一道極恐怖的刀口。
那朵潔靜的蓮花被黑風捲起,漸漸凋零,然後有花瓣落下。
寧缺的這一刀,蘊藏著長安城千年的滄桑,帶著千萬人的渴望。
觀主直接被斬落塵埃,向長街南方頹然飄去。
一路鮮血灑落。
長安城街巷裡的數百道乂字符,再次落在他的身上。
長安城裡千萬把刀,同時斬在他的身上。
黑夜之下,刀風之中。
觀主的七根手指,像藕節般落下。
然後他的雙腿離開了身體。
他的腹部裂開,肝腸寸斷。
狗血屎尿進入他的身體最深處,再難洗淨。
南城門上轟的一聲,出現一個人形的洞口。
觀主震飛出了長安城。
從寧缺拔刀開始,他就想離開長安城,但絕對不是以這種方式。
黑風捲起觀主的身體繼續狂舞。
南城門外的那些巨大的湖石,被吹的凌亂不堪。
殘缺的塊壘陣,竟都無法讓寧缺的刀風稍作停留。
城南四里外,有片湖。
颶風掃過,湖水捲起如雨。
觀主的身體,重重地摔落在湖畔。
乾淨的湖水,隨之落下,把他身上的污穢洗去了些。
有幾尾魚落在他身旁的地面上,不停地彈尾掙扎。
寧缺那把刀斬出的颶風繼續向南。
湖畔漸漸回復安靜,天光清明。
觀主睜著眼睛,看著湛藍的天空,雙唇微微翕動,想要說些什麼,卻什麼話都沒有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