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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令我有些失望。」觀主看著他嘆息道。
隆慶把頭壓的更低,顫慄不敢應話。
「你可知道當年我為什麼要收你為徒?不是因為你的天賦,雖然在俗世里,你以修道天賦著稱,但現如今你應該很清楚,一觀一寺一門二層樓里。比你天賦更好的人有很多。也不是因為你的意志和決心。被寧缺一箭射成廢人,你便自暴自棄。可曾想過寧缺當年不能修行時又是怎樣的心境?」
觀主看著他蒼白的臉頰,惋惜說道:「我選擇你是因為我以為自己看到了你骨子裡的毀滅與瘋狂,我以為你為了達到目的可以做任何事情,無論殘忍還是大逆不道,因為你沒有心所以沒有愛,無愛故能無畏,亦能無敬,才能最終做到無視任何規則,從而得以窺見無矩境界的門檻。」
「當你用灰眸吸了半截老道,四處殺戮,在荒原上無惡不作時,我其實很欣慰,因為那時候的你看上去依然擁有無數可能性,然而今日你卻不敢抬頭看我。我對你的失望不是因為你曾經想過要欺師滅祖殺死我,而是失望於你已然無心卻依然有畏,遇著如此良機卻是沒有把握。」
聽完這番話,隆慶渾身被冷汗打濕,然後聲音微啞說道:「那是因為我還想向老師您學習,我以為這樣也能變得足夠強大。」
觀主面無表情說道:「我現在已經是個廢人,你還能跟我學什麼?」
隆慶艱難地抬起頭來,說道:「您還擁有浩翰如滄海的智慧。」
觀主想起長安里的千萬把刀,淡然說道:「智慧並不像人們想像的那般玄妙,只是做事的方法,和絕對的力量比起來,有時候會顯得非常弱小。」
隆慶說道:「我現在還有力量,而且……我會擁有越來越多的力量,所以我想獲得您的智慧,學會使用這些力量的方法。」
觀主靜靜看著他,說道:「學會這些力量之後,去做什麼呢?」
隆慶看著觀主臉上的刀痕,說道:「我要挑戰寧缺。」
觀主說道:「就為了這樣一個無趣的理由?」
他被寧缺在長安城裡砍成廢人,按道理來說,他應該很痛恨寧缺才是,然而聽著隆慶說的話,他卻是情緒冷漠,甚至認為很無趣。
隆慶不是很能理解觀主的心思,想了想後說道:「這是我最想做的事情,或許有些可悲,但我現在似乎就是因為那個人而活著。」
「這確實很可悲。」觀主說道。
隆慶說道:「生命總需要一些理由。」
觀主說道:「人類拼命為自己的行為尋找理由的時候,會讓昊天發笑,她既然認為我不敬,又怎會讓你跟著我學習?」
隆慶沉默片刻後說道:「她知道我的忠誠和怯懦,而且或許……她需要我的這個理由,所以她就算會笑,也不會阻攔我。」
觀主說道:「如果她不再需要殺死寧缺的理由,你怎麼辦?」
隆慶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不知該如何應答。
觀主靜靜看著他,忽然說道:「讓我來告訴你怎麼辦。為自己的行為尋找的理由,只能是自己的理由。你已經背棄過昊天,何妨再背棄一次,你要忠誠的對象只能是自己,你怯懦的來源也只能是自己的私心,所謂大逆不道,連天都不敢逆如何能稱得上是大逆?連道門都放不下又如何能稱不道?」
隆慶眼中流露出恐懼的神情,下意識里往窗外望去,仿佛覺得有人在偷聽。
在荒原上被寧缺射成廢人後,他痛苦而怨毒地決定放棄自己的信仰,當他用灰眸吞噬半截道人跳下懸崖後,也決定站到黑夜的那面,不再追隨光明的腳步,然而最終他發現,他選擇的黑夜依然是昊天的黑夜,在那個時刻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同時對昊天的敬畏變得更加不可撼動。
「不要擔心她能聽到我們的說話。」
觀主說道:「昊天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那是因為站在人間之上足夠高遠的地方,她來到人間後,只不過比我們高一些而已。」
隆慶若有所明,但依然懼色難掩。
觀主緩慢伸出左手,伸到隆慶的身前,說道:「回自己房間吧。」
隆慶聽到這句話,確認觀主是肯讓自己在知守觀里修行,大喜過望,趕緊從懷中取出自己偷走的那本天書沙字卷。
觀主沒有接過那捲天書,說道:「七卷天書是昊天賜予道門的武器。所謂武器便是知識與智慧,你既然要學習我的智慧,這卷天書便放你手中,其餘五卷也盡可自行取閱,我要的是別的東西。」
隆慶隱約明白觀主要的是什麼,卻不明白為什麼要,從懷裡取出那朵漆黑的桃花,恭恭敬敬地放在觀主的手中。
觀主拈著黑桃花的葉柄輕輕轉動,問道:「這是什麼?」
隆慶不解,卻老老實實回答道:「這是徒兒的本命桃花。」
觀主說道:「如果你死了,這朵本命桃花會如何?」
只要修行者必然明白本命物的意義,這是修道之初便必須掌握的知識,所以隆慶依然不解,不明白觀主為什麼會問如此簡單的問題,說道:「我死後這朵本命桃花便會枯萎,再不會復生。」
觀主看著指間的黑色桃花,問道:「若是別的本命物呢?」
隆慶說道:「若是本命劍,還可以重煉,但那也等於是死過一次。」
觀主示意他離開靜室,其後,靜室內再次回復安靜,有風自窗外來,卻吹不散從榻上瀰漫開來的惡臭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