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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清晨,寧缺做完早飯來到白塔寺里,如往常一樣與那位叫青板僧的痴呆和尚說了些閒話,便自去禪房讀經。
看著佛經里某妙處,他心生喜樂祥和之念,渾然只覺禪心通透,聽著遠處殿裡傳來的鐘聲,仿佛要忘卻一切煩惱憂愁。
忽然間,他看到牆上出現了一個影子,那是燭光落在他的身上,從而在牆上留下的身影,那影子正盤膝而坐,似在修行。
他這才發現窗外天色已暗,已到了深夜,不由暗自感慨,佛法果然高妙,讀佛經能夠忘卻時間流逝,自然能忘記憂愁苦厄。
桑桑今天沒有隨他來白塔寺,想著她還在家裡等著自己回去做晚飯,寧缺把桌上的佛經收拾好,吹熄蠟燭,便準備離開。
就在跨過門檻的時候,他忽然收回了腳步。
他站在檻內,沉默了很長時間,額上漸有汗珠滲出。
他想要回頭,卻有些不敢回頭,心裡有種極為強烈的感覺,只要回頭,便會發生很可怕的事情,美好的生活會一去不復返。
他掙扎了很長時間,最終還是轉過身去。
因為他很好奇,對於人類來說,這是最能戰勝恐懼的一種情緒。
寧缺再次看到了牆上的那個影子。
他沒有在桌旁讀佛經,桌上的蠟燭已經熄滅,寺廟上方的星辰被雲遮著,一片陰暗,然而……那個影子還在。
這不是他的影子,那麼是誰的影子。
寧缺看著影子,再次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向牆邊走去。
他的腳步很沉重,神情也很沉重。
走到牆前,他沉默觀察了很長時間,甚至伸手去摸了摸,發現這個影子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就是純粹的陰影,只能看到,無法觸摸到。
蔭是樹的影,晏是日的影,陰是山的影,這個影子是誰的?世上怎麼可能會有單獨存在的影子?
寧缺想了想,在這道影子前盤膝坐下。
直到盤膝坐下,他才發現,這就是自己的影子,因為一模一樣。
先前他坐在書桌旁,看到影子盤著膝,似在修佛,卻沒有注意。
他忽然想起,在懸空寺崖洞深處的石壁上,曾經看到過一個影子。
那是蓮生大師的影子。
難道自己修佛大成,已經到了蓮生當年的境界?
寧缺有些驚喜,在識海里坐了蓮花,結了大手印,開始修佛他有些擔心這道影子會逐漸淡去,所以想要加強一下。
只是剎那,他便晉入物我兩忘的禪定境界。
然而令他感到震堊驚的是,牆上的影子忽然掙扎了起來!
影子不再盤膝,在牆上站起,舉起雙臂,向著頭頂撐去,仿佛要撐起什麼極重的事物,不,這影子竟似要撐破這片天空!
這片天空太過沉重,影子沒能成功,開始抱著頭不停地扭動身堊體,扭成各種奇形怪狀的模樣,顯得極為痛苦。
影子繼續掙扎,像極了黑色的火焰,在白牆上不停地燃堊燒,伸吐著火苗,就像在跳一場怪異的舞蹈,要讓天地都隨之起舞!
寧缺怔怔看著痛苦掙扎的影子,不知為何,竟能感覺到對方的痛苦,更令他感到寒冷的是,從影子的掙扎里,他體會到一道極深的不甘與憤怒,那份不甘與憤怒是那樣的絕望,絕望地整個世界都要隨之流淚。
一股濃郁的辛酸意,直衝眉間,寧缺就這樣哭了起來。
便在這時,白塔寺里響起了鐘聲。
晚課應該早已經結束,為何寺里會有鐘聲響起?
鐘聲是那般的悠揚,可以清心,可以寧神。
聽著鐘聲,寧缺漸漸平靜。
牆上的影子,也隨之而平靜,但只不過是瞬間,影子便再次掙紮起來,而且因為鐘聲的緣故,變得更加瘋狂而暴烈!
嗡的一聲巨響!
不是寺里的鐘聲,而是寧缺腦里的聲音,他覺得自己的腦袋裡,仿佛有人正拿著一把鋒利的巨斧,向著自己的頭蓋骨狠狠地砍下!
一道難以言喻的極致痛楚,從他的頭頂向著身堊體四處蔓延,他的臉色蒼白,雙唇顫堊抖,竟是痛的喊不出來聲音!
寺里的鐘聲停止,一片安靜。
寧缺腦里的鐘聲還在持續,那把巨斧還在不停地所著他的頭蓋骨,仿佛要把他的腦袋劈開,痛的他抱著頭在地上不停翻滾!
這是怎麼回青?
因為劇烈的痛楚,他的汗水濕透了衣裳,神思有些恍惚,根本沒有發現,自己的識海最深處,有幾片意識碎片變得異常明亮,仿佛要爆堊炸一般。
他唯一殘留的意識,就是要找到在自己腦袋裡拿斧頭狂揮的那個人,他要把那個人殺死他要從這種可怕的痛苦裡擺脫出來!
他艱難地爬到牆前,看著那個瘋狂掙扎的影子,抽堊出鐵刀,用盡全部力量砍了下去,他知道這一切肯定和這個影子有關,他要砍死他!
鐵刀落在牆上,煙塵大起,石磚亂飛,然而影子還在,還在他的眼前。
便在這時,夜寺上方極高遠的天穹里,忽然也響起了一道鐘聲。
這道鐘聲落入禪房,落在他的身上,也落在他的心上。
這道鐘聲,又是一道巨斧。
有人在他的腦袋裡拿著斧子狂砍。
有人在天上拿著斧子狂砍。
他蹐縮在牆角,臉色蒼白,目光散亂而痛苦,仿佛隨時會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