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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本來就很擅長這種事情。
人類擅長開山,擅長砸碎世間所有的堅硬。
海堤之後,沉悶的砸石聲不停響起,不知持續了多少日夜,人們不知疲憊地砸著,朱雀不知疲憊地來回於大海和陸地之間。
無數的小石頭被朱雀扔進海洋里。
這便是填海。
大海無量,但只要不停地填,相信總有填滿的那一天。
無量,被人間的無限所破。
觀主變成了荒蕪的原野。
大雨已經持續下了半年時間,據說這場洪水是來自昊天的懲罰,任何不敬的人都要死在這場恐怖的災難里。
如果想要躲過這場大洪水,便必須走過這片荒原,然而這片原野間生長著沒膝的野草,到處都是泥濘的亂沼,有些地方看似安全,卻隱藏著兇險的流沙,即便是兇猛的野獸,也不敢在原野間亂走。
第一個人來到了原野外圍,他有些猶豫,因為這片原野上沒有道路,他不知道應該如何走,怎樣走才是正確的。
有越來越多的人來到了原野上,他們想要走過這片原野,卻尋找新的世界,然而就像第一個人那樣,他們也不知道道路在哪裡。
人們商量了很長時間。甚至開始爭吵起來,卻始終沒有得出一個主意。
「請讓讓。」
一個少年擠開人群,向荒原里走去。
他的行李很簡單,真正有些用的大概便是手中那把帶著鏽跡的柴刀,更令人感到擔心的是,他還背著一個瘦瘦的小女童。
人們勸說他荒原里很危險,最關鍵的是沒有道路。
少年沒有理會他們。繼續向荒原里走去,只是把手裡的柴刀握的更緊了些。
看著消失在荒原野草里的少年背影,人群沉默了很長時間。
有人緊了緊背上的行囊。跟著走進了荒原。
有人用樹枝支撐著疲憊的身軀,也走了進去。
走進荒原的人類越來越多。
有的人被沼澤里的毒蛇咬死,有的人沉入泥潭深處。有的人變成流沙下的乾屍,但有更多的人成功地走過了這片原野,去往了嶄新的世界。
世間本就沒有路,只要走的人多了,便自然有了路。
天魔境,被人間的執著所破。
觀主同時施出三種境界。
道門之寂滅、佛宗之無量、魔宗之天魔境。
這三種境界皆在五境之上。
寧缺簡單地落刀。
一刀盡破。
觀主的手指依然抵在刀鋒之上。
鐵刀上的雪霜早已盡消,刀勢與熾烈的火焰隨風而去。
觀主的手指上多了道極細的血口。
然後他的身上多了十餘道極悽慘的刀口。
被割開的肉,有的被風吹走,有的耷拉外翻,裸露於昏暗的風中。
血水像瀑布般從他身上淌落。
他看上去很慘。
慘到看上去怎麼都不可能再活。
但觀主還活著。
千年以降。道門最強的人,不會這般容易死去。
只是他離死亡,或者說回歸昊天神國,也只剩下一線的距離。
如果他無法對抗寧缺的千萬刀,那麼一切便將結束。
觀主一生傲視世間。感受死亡陰影的次數極少。
敗在軻浩然劍下是一次。
被夫子木棍擊中是一次。
但即便是這兩次,他都活了下來,而且在修行路上再進一步。
唯有生死間的大恐懼,才能讓觀主這等大解脫之人,再有悟道之機。
今日在寧缺的刀前,他再次看到生死之間的那片深淵。他能否再悟出什麼?
觀主看著寧缺,臉上出現一種很奇怪的表情。
那種表情不是淡然的悵悔,也不是憤怒,與不甘也沒有任何關聯。
這種表情不是人類應該擁有,平靜到了極點,便透著份漠然,漠然的最深處不是寒冷,而是虛無,沒有任何情緒沒有情緒的表情,似乎不應該稱之為表情。
但寧缺卻覺得這就是,而且他很警惕。
觀主的眼睛裡也沒有任何情緒,甚至連眼瞳都逐漸淡去。
不是施展灰眸功法時的那種淺淡,而是真的淡。
觀主的眼睛淡至透明,不再似玉,就是無味的清水。
然後他忽然收指。
寧缺的鐵刀落了下來。
刀鋒未至,風提前開始肆虐。
黑髮在風中飄舞,血水在風中散落。
他身上剝落的血肉,鮮紅仿佛花瓣。
那些森森然的白骨,潔淨如藕。
本應血腥的畫面,此時顯得無比清美。
他變成一朵蓮花。
血不能污,垢不能蔽。
清淨無比。
清靜無比。
碎裂的的彩虹,從青天之上飄落,此時終於落到了街上。
有幾片落在了觀主的身上,驟然泛起金玉的光澤,然後滑落。
這些彩虹碎片,是天啟的殘餘氣息,但此時不知為何,這些昊天賜予的力量,竟無法融入觀主的血肉。
觀主與昊天的聯繫竟仿佛中斷了,他仿佛從天地間消失,變成了遁走的雪與花,是那樣的獨立,從而是那樣的不可觸摸。
看著這幕畫面,余簾驟然挑眉。
大師兄不可置信道:「清靜境?」
第一百八十三章 為人間所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