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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佛經里,佛祖曾經這樣解釋天穹上的雷聲,說那是雲與天空的摩擦或者撞擊,而在今天的戰場上,雷聲是鐵與鐵的撞擊。
煙塵在草甸間飄拂,一道鐵列忽然現身。
這道鐵列很直,世間再也找不到更直的存在。
這道鐵列很厚,厚的不像是列,更像是塊頑固的鐵塊。
鐵列呼嘯破空斬落。
一名僧兵舉起鐵棍相迎,只聽得一聲雷響,鐵棍驟然粉碎,僧兵跌落於地,口吐鮮血,身發無數清脆裂響,就此身碎而死。
十根鐵棍破空而至,如群山壓向那道鐵列。
鐵列傲然上挑,仍然只是一列,也只有一道雷聲,十根鐵棍就像是十根稻草,頹然變形,散落在四處,沒入野草不見。
手握鐵棍的那十名僧兵,更是不知被震飛去了何處。
草甸間只聞一聲暴喝,僧兵首領張嘴露牙瞪目,似佛前雄獅子狀,凝無數天地元氣於鐵棍之上,砸向那道鐵列!
便在這時,一隻手從煙塵里伸了出來,握住了鐵列列柄,這隻手的手指很修長,手掌很寬厚,握著鐵列,有一種說不出的和諧感。
如果非要形容這種和諧感,大概便是渾然天成四字。
煙塵里隱隱現出一道身影,那人握著鐵列,隨意一揮,便格住了僧兵首領挾無數天地元氣砸落的那一棍。
鐵列鐵棍相格,其間有火光四濺,有春雷暴綻,有瞬間靜默。
僧兵首領只覺一道恐怖的力量從鐵棍傳來,那道力量給人的第一感覺非常狂暴,但更深的層次里,卻是那樣的冷靜而有秩序。
他知道自己不是這種層次力量的對手,必然落敗,但身為懸空寺戒律院頂尖的強者,心想總要阻鐵列一瞬,斷不能墮了佛宗威嚴。
所以他不肯鬆手,死死握著鐵棍。
在旁觀者眼裡,那道鐵列只是在僧人鐵棍上一觸便離,煙塵里那道身影,再也沒有理僧兵首領,在旁平靜走過。
轟轟轟轟,真正的雷聲直到此時才炸響,在僧兵首領的身體裡炸響,他的手指盡數碎成骨渣,手腕斷成兩截,緊接著是手臂……
僧兵首領緊握鐵棍的兩隻手臂,被那道鐵列直接震成了兩道血肉混成的亂絮,被原野上的風輕擾,便隨煙塵淡去不見。
一聲悽慘的厲喝,僧兵首領痛地跪到地上,臉色蒼白至極,想要敲擊自己的腦袋來止痛,卻已經沒有了那種可能。
煙塵漸靜,那道身影漸漸顯露在眾人眼前。
他的頭髮很短,鋒利的發茬就像書院某處的列林,對著高遠冷漠的天穹,他的右臂已斷,輕擺的袖管上卻沒有一絲皺紋。
他穿著件土黃色的僧衣,僧衣一年未洗,滿是塵埃,此時又染著鮮血,很是骯髒,但他的神情,卻像是穿著華服參加古札祭祀。
他的神情還是那樣平靜而驕傲,臉上塗滿了血,僧衣上染滿了血,左手握著的鐵列不停在淌血,他渾身都是血。
看容顏,他就是個普通僧人,但這般渾身染血,自血海般的戰場裡走出,就像是自地獄裡走出的一座血佛。
原野間一片死寂。
七念和戒律院長老們,看著書院後山最驕傲、最恐怖的二先生,想著他這一年裡在地底世界的所殺的人,嘆息說道:「我佛慈悲。」
他說道:「佛祖可悲。」
七念合什說道:「那年在青峽前,你力敵千軍,然而此地不是青峽,是佛土,你沒有書院同門相助,便是戰至時間盡頭,也無取勝之可能。」
他說道:「士者,君子也,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矣,不亦遠乎?」
七念說道:「汝道不通,何如?」
他看著身前這些僧人,面無表情說道:「我叫君陌,得先生教誨,唯願此生行君子之道,敢攔道者,必死無葬身之地。」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反正,都是劍(上)
七念看著君陌空蕩蕩的袖管,說道:你被柳白斷了一臂,也等於被停留在了塵世里,現在的你,最需要的是我佛的慈悲,所以你才會遠離長安來到此間,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抗拒,何不真正皈依我佛?」
君陌望向原野前方的山峰,山離此間只有兩百里,已是極近,所以顯得越發雄峻,他微微挑眉問道:「如何皈依?」
七念看著他手中那把淌血的鐵劍,說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有佛像,也有屍骨像,有金鑄的法器,也有鑲銀的頭骨,僧人頸間有念珠,貴人頸上繫著耳朵,這裡不是佛國,是地獄,這裡也沒有活佛,只有惡鬼。」
君陌收回目光,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如果真要成佛,不把你們這些真正的惡鬼除盡,如何能成?既然要殺你們,又如何能放下屠刀?在人間或者放下屠刀可以立地成佛,但在這裡,拾起屠刀才是成佛之道。」
七念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看著那些衣衫襤褸的農奴,說道:「莫非你真以為憑一己之力便可以帶著這些人離開?」
君陌說道:「我本想帶著這些人修一條通往地面的道路,崖壁雖然高,但如果世世代代修下去,總能修出來,只是現在覺得時間有些緊迫,所以我換了一個法子,既然出不去,先帶他們到山上去看看風景。」
地底世界裡有很多座山,但只有一座真正的山,那就是般若山,此時正在眾人的視線中反射著晨光,光芒萬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