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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間,漫天黃沙驟停,有些角落裡,甚至影影綽綽出現亭榭樓台,便要失去最原本的形態,變成河山盤裡的虛影。
四師兄拿著河山盤的雙臂,難以抑止地顫抖起來,仿佛下一刻便會把河山盤扔到地上,他感受著盤裡傳來的恐怖的衝擊力,發現竟是比當年青峽前觀主擲來的那道虛劍更加強悍,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唇角開始溢出鮮血。
「散了吧。」
隆慶面無表情說道。隨著他的聲音落下,廣場上的風沙變慢了無數倍,那些初初顯現的小橋流水被沙字卷里湧出的沙礫覆蓋。
滿眼黃沙,被海底沙覆蓋,不需要去尋找出路,我用我的世界覆蓋你的世界,那麼我可以隨意行走,去到任何想要去到的地方。
在太陽之下,有個比山峰還要巨大的腳印,踩破雲層,碾碎了原野,落在了地平線那端。
萬里河山,他只用一步便踏了出去。
隆慶出現在台上,出現在葉蘇身前。
二人之間還有殘留的黃沙。
四師兄不停咳血,還在勉力支撐,卻不知還能撐多長時間。
隆慶一手舉著正在消散的天書沙字卷,一手便向葉蘇抓去。
有道身影破風沙而來,那是唐小棠,她用鐵棍撐著疲憊的身軀,跌坐在葉蘇身前,雙手舉棍向上,用最後的力量擋了一記。
隆慶的手落在鐵棍上。
噗的一聲,唐小棠鮮血噴吐,倒地不起。
隆慶向前再走一步,隔著她,再次抓向葉蘇。
其時,他左手握著的沙字卷,還在與河山盤裡最後的景物做著對抗。越來越多的血水從四師兄的嘴裡淌出來,打濕了他的前襟,吐的血顏色變得越來越深,越來越黑,最後甚至看著像墨汁一般,觸目驚心。
陳皮皮在旁看著,終於感到了絕望。
他的身體開始顫抖,因為擔憂,擔憂兩位師兄和愛人的處境,因為恐懼,恐懼兩位師兄和愛人即將死亡,他真的很害怕。
那道顫抖,從他的手足傳到胸腹,然後傳到身體深處,最後落在腰後的位置,於是他的雪山氣海也開始顫抖起來。
他的雪山氣海已廢,準確來說,當年被桑桑完全鎖死,早已變成一片乾涸的死海和黑色單調的岩峰,此時顫抖了起來!
顫抖是運動,能動便是活著。
他的雪山氣海,就在最絕望的時刻,居然活了過來!
陳皮皮來不及感受這種突然的變化,更不可能有時間狂喜,只是順著那道顫抖,純屬本能一般,雙手向著隆慶一陣疾擺。
十道沒有任何軌跡,就像天空流雲一般難以捉摸的悽厲勁意,從他的十根手指前端迸射而出,狠狠地刺向隆慶的胸腹間!
與受到昊天眷顧的唐小棠一陣血戰,再與拿著河山盤的書院四先生比拼修為,隆慶已經受了極重的傷,陳皮皮的天下溪神指又來的如此毫無道理,是以他哪怕拿著天書沙字卷,竟也沒能避開。
噗噗噗噗一陣密集的悶響,十記天下溪神指指意,盡數落在隆慶的胸間,單薄的衣衫上瞬間出現十個血洞,鮮血汩汩流出。
隆慶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他有些不解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然後抬頭望向葉蘇身後的陳皮皮,微微皺眉。
然後他想明白了。
現在的昊天是那樣的弱小,已經無法庇護她曾經承諾庇護的人,比如唐小棠,那麼她自然也無法再懲罰她曾經想永世懲罰的人——觀主已經飄然下了桃山,與他有相同遭遇的陳皮皮,自然也到了重新站起的時刻。
隆慶有些痛苦地咳了兩聲,每聲咳,都讓他胸前的血水流的更快幾分。
「還不夠。」他看著陳皮皮面無表情說道。
他左手握著的沙字卷化作沙礫呼嘯而去。
瞬間,陳皮皮的身上便多了無數道極細的血線。
每道血線都來自一個極細的傷口,每個傷口都是一顆沙礫,沙礫在傷口深處,痛入骨髓,如蟻般不停向里鑽,這是何等樣的痛苦?
陳皮皮痛到極處卻沒有哭——他不想哭,因為那太丟臉——於是他拼命地擠出一個笑容,卻不知道那笑容難看的像哭一樣。
看著他這滑稽模樣,唐小棠想笑,卻又難過的想哭。
隆慶向四師兄看了一眼,握著沙字卷的手緊了緊。
四師兄嘆了口氣,無力地坐了下去,然後開始不停地吐血。
一片寂靜。
隆慶看著葉蘇,看著陳皮皮,看著唐小棠,看著范悅,目光在他們的臉上緩緩掃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顯得非常滿意。
這些人,有的是他當年只能仰望的對象,有的是他讓他本能里畏懼以至於羞辱的對象,有天才遠勝於他的人,有他渴求想要同窗卻被拒絕的人。
現在這些人都沒有他強大,即便合在一處,都不是他的對手。
也許他修練的功法,在多年後的某一天,會讓他變成理智喪失的怪物,或者會直接把他的身軀崩散成億萬顆粒礫,但那都是以後的事情。
他現在很滿意,前所未有的滿意。
他的下頜抬了起來,不刻意傲然,卻開始傲然,就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他走進長安城的那一天。那天,長安街上擲花無數,他在輦中央。
便在這時,台上響起一句話。
「請借我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