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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最終還是沒有成功。
葉紅魚向岸邊走去,水珠從光滑的身體上滑落。
「既然你確定就是不想讓冥王找到人間,那你更不能殺桑桑。」
寧缺盯著她赤裸的背影,眼睛微亮,沒有任何挫敗的情緒,繼續說道:「老師說了,如果桑桑出事,她體內的烙印便會釋放,冥王便能知道人間的位置。」
葉紅魚輕輕擦拭身體,沒有轉身,直接說道:「夫子不會這樣說。」
寧缺說道:「這是老師讓大師兄轉述給講經首座的話。」
葉紅魚開始穿衣,尋常美女容易被弄至狼狽的穿衣過程,在她身上依然顯得那般賞心悅目:「如果這真是夫子的想法,他早就把你和桑桑接回書院,或者帶去天邊,哪裡還需要大先生如此勞累地四處奔波?」
寧缺並不知道就在他離開朝陽城後,大師兄和懸空寺講經首座在白塔寺里也有過一番類似的對話,講經首座的看法和葉紅魚如出一轍。
此時聽到葉紅魚的推論,他不由身體微震——他一直以為這真是老師的看法,他一直把這看作桑桑最後的希望。
滿是泥點的血色神袍重新回到葉紅魚的身上,沉重的神冕緩緩落下,在野外水潭裡嬉水入浴的美麗少女,頓時變回了恐怖的裁決大神官。
黑色烏鴉在馬車頂上嘎嘎叫著,難聽,而且不吉。
寧缺臉色難看至極,喝道:「閉嘴。」
黑色烏鴉安靜片刻,然後再次繼續開始鳴叫。
寧缺自嘲一笑,搖了搖頭,不再理會,把桑桑摟進懷裡,抬頭望向空中那片厚厚的烏雲,臉上流露出一絲感傷。
這絲感傷的情緒很淡,所以很真實,絕對不是偽裝出來的。
葉紅魚靜靜看著對岸,感受到了他真實的疲憊、感傷、惘然,下意識里生出些同感,抬頭望向空中那片烏雲。
然而就在她抬頭的那瞬間,她忽然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
不是警兆。
她的道心沒有發出任何警兆,說明一切如常。
然而還是有些地方不對勁。
她忽然想到,寧缺這種人可能會感傷,但不應該在大戰將臨之前感傷,因為任何多餘的情緒,對戰鬥都沒有好處,他應該很明白這一點。
最關鍵的是他那自嘲一笑。
就算他這兩年經歷了太多事,心有所感,難以壓抑,也不應該自嘲一笑,因為自嘲一笑和感傷加在一起,那便有了放棄的意味。
葉紅魚堅信自己無論面對任何情況都不會鬱郁,無論面對怎樣強大的敵人,在戰鬥結束之前,都不會放棄,那麼他也不會放棄。
這便是不對勁的地方。
葉紅魚收回目光。
她的目光落在對岸。
寧缺一直空著的雙手裡,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鐵弓。
弓弦已然緊繃,正在驟松。
那根黝黑的鐵箭,剛剛離弦,箭尾處的白色湍流正在形成。
鐵弓之後,寧缺平靜的面容顯得格外冷漠。
葉紅魚知道死亡片刻之後便要到來,甚至已經註定將要到來。
此時她終於明白,寧缺一直在做的,並不是他這一生最耗心神、最複雜也是最精彩的一次說服……
而是他這一生最耗心神、最複雜也是最精彩的一箭。
第三十一章 善戰
面對著死亡,葉紅魚沒有眼瞳微縮,也沒有厲嘯出聲,無論瞳孔的縮小,還是空氣振動聲帶,都需要力量,都需要時間,而且沒有意義。
她向著水潭對岸跪了下去,而雙膝微彎時,鐵箭已經到了眼前。她是萬法皆通的道痴,然而在那萬千法門中,卻找不出比鐵箭速度更快的手段。
在這一刻,她的眼睛驟然明亮,眼眸深處,那兩抹寧缺曾經見過的神之星輝燃燒起來,似乎把靈魂都當作木柴燃燒。
那兩團燃燒的神之星輝,從她的眼中射出,變成兩面明亮至極的光鏡。
黝黑的鐵箭射在光鏡上,光鏡驟然破裂,變成無數飄浮的亮片。
華美的神冕破裂,十三顆璀璨的寶石被震成齏粉,黃金冕身就像是秋天的菊花一般綻開,變成無數重密的絲瓣,然後散開。
葉紅魚跪在岸邊的濕地上,鮮血從鬢間淌出,順著粉腮流下,嗒嗒滴在身前,看著很是狼狽,甚至顯得有些可憐。
她表面的傷勢只是看著可怕,真正嚴重的傷勢卻是在體內。為了在鐵箭之下覓一絲生機,她眼眸里的神之星輝盡數燃燒殆盡——成為大神官後的天賜之輝就這樣消耗一空,她付出的代價堪稱慘重,道心更是嚴重受損。
第一次出手,便讓西陵神殿的裁決大神官身受重傷,無論怎麼看這都是值得驕傲的事情,即便是二師兄君隕,也會對此表示滿意。
但寧缺不滿意,看著水潭對岸渾身是血的葉紅魚,甚至非常失望遺憾,因為他知道自己再也沒有辦法像第一次出手那樣出手。
惺惺相惜,心意相通,不止可以用來形容愛人之間,也可以用來形容兩個非常相似的敵人,比如他和葉紅魚。
寧缺很清楚,想要戰勝葉紅魚,自己很擅長的那些戰鬥手段不會有什麼效果,似示弱或親近之類的心理攻勢更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他沒有示弱也沒有真的求饒,平靜尋常地用葉紅魚很習慣的他的無恥姿態認真地說著道理,講著可能,進行著平等的說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