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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宿邊營風不動,柴堆上生出的紅艷火舌可以溫柔地搖動腰肢,數十名大唐邊軍精銳散於四周或沉沉睡去或警惕站崗,只有寧缺和那名校尉坐在火堆旁。
白日裡這名校尉對著寧缺口口聲聲稱著十三先生,似乎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然而此時在紅暖火光旁,他的稱謂早已在輕聲細語裡變了過來:「寧大人,明日真要去東勝寨?那邊離燕人太近,可能會有麻煩。」
寧缺拿著根樹枝撥弄著火堆里的番薯,聽著這話抬頭看了他一言,忍不住搖了搖頭,看著四周沒有注意自己的邊軍精銳,說道:「在邊塞呆了一個多月,結果卻一點麻煩都沒有惹上身,在我看來這才是真的麻煩。」
他望著校尉那張看似木訥老實的臉,嘆息說道:「說起來我們的運氣是不是太差了些?土陽城裡就你這個暗侍衛,結果好死不死你就被派出來跟著我,弄得我想問問土陽城裡的情形都不知道該向誰問去。」
校尉苦笑說道:「得知是自己貼身保護大人時,屬下也覺得無奈。」
「莫非將軍府知道了你暗侍衛的身份,又不好意思對你如何,所以乾脆把你趕離土陽城,跟著我到處遊走……或者說他們連我的身份也發現了?」
校尉搖頭說道:「大人請放心,屬下的身份應該沒有泄露。至於大人您,我想無論是軍師還是內鋒營,都猜不到您這樣身份的人居然是陛下的暗侍衛。」
寧缺從火堆里扒拉出兩個烤熟的番薯,分了一個給校尉,自己用指尖捉著慢慢撕開另一個番薯的皮,低頭開始啃食冒著熱蒸汽的白燙果肉,含糊不清說道:「只要沒發現就好,我可不想做什麼事情都有人在暗中盯著。」
校尉拿起滾到腳下的熟番薯,看著火光映照下寧缺的臉,不知道該說什麼。
對於身旁這位十三先生,他的心情很複雜。別的士兵可能還不知道寧缺的身份,但他是暗侍衛,當然知道寧缺是夫子的親傳弟子,這樣身份尊貴的大人物為什麼要來邊塞?更令他感到不解的是,還要辦如此麻煩的事情,這是何苦來哉?
須知這是人煙寂廖的荒原,這是長草藏白骨的戰場,若真觸怒了夏侯將軍,將軍大人可不會理會你是不是書院二層樓的學生,把你殺死往草原深處一扔,誰能知道你是怎麼死的?就算是夫子也沒辦法說事兒。
遠處隱隱傳來聲響,負責夜警任務的騎兵站起來向外圍走去。校尉看了一眼那處,為了安全起見換了稱呼,輕聲說道:「十三先生,您此番前來究竟要查什麼事情?有目標屬下才好做安排。」
「我此番領命前來邊塞不是為了查事情,只是要替陛下看一看。」
寧缺把啃掉大半的番薯扔進火堆,用袖口擦掉臉上黏著的渣末,說道:「只是按照現在這種情況看,什麼都沒有辦法看到。」
「您身份特殊,將軍府擔心您出事兒,也不想您來事兒,當然希望您離得越遠越好,若您是要看……將軍府里某人,不去土陽城終究是沒辦法看的。」
校尉猶豫了片刻,還是直接說到了土陽城。他很清楚,像十三先生這樣的大人物,領受陛下暗命前來邊塞,所謂替天子巡視看察,能有資格享受這種待遇的當然只能是那位大將軍本人,只不過他還是沒敢直接把夏侯大將軍的名字說出來。
書院諸生從長安城出境來到燕北邊塞,路途中曾經經過土陽城,當時將軍府負責出面接待的是夏侯將軍的副手,所以寧缺還未曾見過夏侯將軍本人。
此時聽到土陽城三字,想著土陽城裡那位以暴戾聞名的大將軍,他沉默片刻後笑著說道:「以後總是要去的。」
第二日,寧缺與保護他的數十名唐軍精銳再次開拔,順著燕國北境的簡單邊塞防線向東面行進,時間剛過正午,便抵達了唐軍負責的西路戰線的最東頭,視線越過旱柳清晰看見一片青色山川還有離山不遠處的那座黃色土城。
十餘名軍官在東勝寨外等著他們的到來。東勝寨將軍並不知道這位十三先生是誰,只是從土陽城將軍府的文書還有那些下屬軍官的激動表情上猜到,應該是位來自長安城的大人物,應該與書院還有些關係。
寧缺看著城寨外的軍官們笑了笑,從大黑馬身上跳了下來,先與那位將軍客氣寒暄幾句,然後向右方走去,走到某人身前笑著說道:「在這邊呆得可還習慣?」
他身前這名軍官是位少女,身著一身箭裝,身上全是荒原落下的灰塵。她看著寧缺笑著說道:「雖然不如你舒服,但也還習慣。」
寧缺笑著說道:「不習慣也得習慣,以前我就和你說過,真正的戰場和你們這些傢伙在長安城裡想像的並不一樣。」
接著他注意到臨川王穎也站在軍官之中,這位十五歲的少年被邊塞的風沙吹走了很多青澀意味,身姿仿佛也挺拔了不少。
他看著這些來到前線不足一月,但氣質精神比在長安城時改變不少的書院學生們,讚賞說道:「看來大家都還是很習慣這裡的生活,我就放心了。」
東勝寨將軍跟在他身後,見他不怎麼理會自己,便有些不悅,心想即便你是長安城來的大人物,但現在是在軍營之中,又有什麼資格擺譜。
然而當他聽到這番對話後,頓時明白這位十三先生果然是不好招惹的大人物——任何敢對雲麾將軍之女如此說話,敢對書院學生擺譜的人,都是真正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