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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呼嘯拍打著他的身體,就像拍打著一塊石頭,眨眼間,他便來到了對面的絕壁間,雙手驟然柔軟,便像棉花般貼到了絕壁上。
他的腳下是萬丈深淵,雲霧繚繞,顯得愈發幽暗恐怖。
絕壁上的觸目陣,不止可以隔絕窺視的目光,還能感知到修行者最細微的念力波動,對於魔宗藏於身軀內的天地元氣,更是敏銳到了極點。
寧缺在落到絕壁前的片刻時間裡,便把大部分的浩然氣收回腹內的那片池塘,同時把剩下的那部分浩然氣用來遮蔽自己的雪山氣海。
為避免觸動絕壁上的陣法,他也不敢用符,等於說,現在他在絕壁上攀爬,完全靠的是身體本身的力量。
他現在就是一個普通人。
然而就算是這樣,依然還是不夠,他雖然閉著眼睛,但絕壁似乎依然認為他在看。他的雙眼一陣劇痛,摳著崖石的雙手頓時鬆了。
第五卷神來之筆 第二十四章 去念
多年前,夫子結束遊歷回到長安城後,把寧缺關進了後山絕壁的崖洞裡。在那段漫長的囚禁生涯中,為了破關寧缺領悟到了很多東西,其中便包括斂沒浩然氣。所以他本以為這道絕壁對自己來說算不得什麼。
但他忘記了絕壁上的觸目陣,除了感知修行者念力波動和天地元氣變化,還能感受到窺視的目光,只要有人去看絕壁,絕壁便會進入那人的眼眸,更為神奇的是,即便你閉著眼睛不去看,但只要你想著去看,沒有在意識里完全斂沒去看絕壁的想法,這道絕壁依然會認為你在看它,便會像座垮塌的山峰一般,直接撞進眼睛裡,然後再撞進腦海,掀起無數巨浪。
寧缺的眼睛瞬間被數萬柄鋒利的道劍刺中,劇痛無比,臉色變得極為蒼白,緊接著意識的海洋被絕壁拍中,掀起驚濤駭浪,痛苦不堪。
這種痛苦實在是太過劇烈,即便意志堅強如他,也完全承受不住,眼前一黑便鬆開了手指,向絕壁向下方墜落。
絕壁下方有夜霧繚繞,雲霧之下是萬丈深淵,終年不見天光的陰森地面誰也不知道有什麼,最關鍵的是這裡實在是太高了。
魔宗修行者的身體再如何強大,也不可能完全無視大地的威力,皇后娘娘從長安城頭跳了下去,便離開了人世,即便余簾身為魔宗宗主二十三年蟬,從青天落下後也腿骨盡碎,寧缺此時所在的絕壁高度,與天空並沒有太多差異,如果他就這樣落進深淵之中,也必然會被大地生生震死。
他的身體與崖壁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微涼的夜風在耳畔呼嘯而過,墜落的速度越來越快,局勢危險至極,死亡便在身下。
在下落的過程里,寧缺想起了很多事情——不是那些或甜或酸的回憶,而是學過的那些修行本領——他想找到辦法遠離死亡。
然而書院和魔宗的功法都需要動心動念,一旦動念而為,絕壁上的觸目陣便會繼續對他進行攻擊,他根本不可能忍受著那種痛苦攀住崖石。
怎樣才能不動心不動念,卻又能做出相應的行為?無論怎麼看,這似乎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沒有思想又如何去控制身體?
反正閉著眼睛,眼睛依然是痛,他乾脆睜開了眼睛,如果真的要死,也要看著這個世界去死才是。他盯著速上掠的絕壁崖面,心裡沒有生出什麼絕望的情緒,反而因為死亡的到來有些自嘲。
絕壁的崖面談不上光滑,卻也沒有太多石縫,在他的眼前高速掠過,那些線條漸漸變成了模糊的色塊,竟似要在夜風裡飄拂起來。
寧缺覺得自己仿佛在哪裡看見過這樣的畫面,那些在微風中搖擺的衣袂,那些柔潤的線條,也是刻在石頭上的。
他想起來,那是長安城萬雁塔下佛堂里的那些石尊者像。
還有爛柯寺偏殿裡的那幾尊石尊者像。
他的眼睛微微明亮,一直貼著崖壁的雙手,驟然間變得更加溫柔,不是先前如綿般的溫柔,而是近似於虛無的溫柔。
在墜落之中,在呼嘯的夜風裡,他忽然合起雙手,右手食指在空中微屈,左手食指落在右掌背面,結了一個手印。
如此溫柔的一雙手,看手形根本無法抓住崖壁的手印,卻生出極為神奇的效果。他的下墜之勢驟止,忽然停在了絕壁之間。
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其實只是瞬間,他順著絕壁滑落了十餘丈,雙腳仿佛踩著那些覆蓋石窗的雲霧之上。
當年在爛柯古寺,他在秋雨中觀石尊者像一夜,參悟了佛門「無畏」、「禪定」、「降魔」、「去念」四大真手印。
其後與佛宗強者們對戰時用過數次,他便再也沒有用過,因為和浩然氣還有元十三箭相比,佛門真手印顯得並不是那般強大。
直到今夜絕壁之上面臨著生死存亡的危險,他才想了起來。
他的身體懸停在絕壁之間,感覺到身下的雲霧中,有些很詭異的氣息正在緩慢遊動,他的識海里依然不停掀動著狂暴的巨浪。
他沒有任何猶豫,再次閉上了眼睛,同時散開了合什的雙手,斂神靜意,右手結「禪定」,右手結「去念」,輕輕落在絕壁之上,不再看世間萬物,不去想世間萬物,完全忘我忘天地,只憑最初時映入腦中的那個念頭,開始向上攀爬。
他進入了絕對的空明,連自己和絕壁的存在都已經忘記,自然更不知道自己正在絕壁上攀行,便如一片無知無識的樹葉般,緩慢向上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