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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有些不明何意,隨著他向石台上走去,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問道:「除了這位老先生,書院後山里還有輩份更高的人嗎?我們有沒有師叔?」
「以前有位小師叔,聽說是世間最生猛一流人物。」
陳皮皮回頭說道:「不過很可惜,只有大師兄和二師兄見過。」
上得石台,陳皮皮對如山書卷後方那位老先生行了一禮,笑著說道:「讀書人,好久不見。」
寧缺在他身後跟著行了一禮,聽著讀書人這稱呼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讀書人充耳未聞,仿佛根本沒有看到他們二人來到了自己身前。
陳皮皮大聲再道:「讀書人!好久不見!」
他的聲音從樓側傳進崖洞,幾番迴蕩之後傳回,顯得格外清透響亮,把崖洞上方那些忙著築巢或是別的家務事的鳥群驚得滿天亂飛,一陣尖鳴。
讀書人這才醒過神來,惘然抬起頭看著書桌前不知何時多出的兩個人,忽然間神情驟然一緊,眼中透出厭憎之色,沙聲吼道:「又來做什麼!快走快走!不要又來打擾我看書!」
陳皮皮看了寧缺一眼,聳了聳肩,然後向讀書人笑著說道:「我帶小師弟來給你看看。」
「有什麼好看的?你小師弟又不是書!」
讀書人伸手把臉上飄蕩的花白頭髮抹到後方,看著陳皮皮憤怒說道:「上次你們說書院要收個小師弟,得有個長輩在場表示莊重,非把我騙到山頂上去呆了整整一夜,這次怎麼又來了個小師弟?難道你們又想騙我去山頂上呆一夜?」
「蒼天啊!大地啊!」讀書人像看著殺父仇人一般看著陳皮皮,神情極為厭憎,眼神極為幽怨,嚷道:「一夜時間我要看多少書你知不知道?」
陳皮皮沒好氣嚷道:「那天去山頂你帶了七本書,難道還不夠你看的?」
「山頂上又沒燈!」
「山頂上星光比燈光更亮!」
「讀書這種事情不是日光就是燈光,星光哪裡能用!」
「星光為什麼不能用?」
「沒感覺啊!」
「你讀的到底是書還是感覺?」
「蠢貨!讀書當然要有感覺才能讀得高興!」
「白痴!星光下談戀愛都有感覺,讀書怎麼就沒感覺啦?」
二人在書桌旁互噴唾沫對吼,寧缺在一旁早就已經聽傻了,這時候他才相信這位讀書人真是把腦袋讀迂了的那種人,也才相信書院後山的師兄們對這人果然不怎麼尊敬。
讀書人氣得滿臉通紅,胸膛不停起伏,他年老體弱,吵起架來明顯不是陳皮皮的對手,而且他很快便反應過來,陳皮皮今天專程來找自己吵架,目的很明顯,就是為了讓自己分神無法專心看書,他怎能讓陳皮皮這般險惡的用心得逞?
「我不和你說話了!」讀書人悲痛說道:「這麼多的書不抓緊時間怎麼讀得完?你知道你這是在做什麼?你是在謀殺我的生命,毀滅我的人生!」
說完這句話,讀書人果然不再理會陳皮皮的言語攻擊,低頭專心看書抄書。
寧缺看著樓內書架上密密麻麻的書籍,眉頭微微皺起,說道:「此間藏書雖多,但若專心讀去,幾年功夫怎麼也就讀完了,就算加上書院舊書樓里的書,也不至於讓他如此痛苦才是。」
聽著這話,陳皮皮苦笑搖頭,帶著他向崖洞裡走去。
崖洞裡很奇怪地保持著乾燥,最上方隱隱有幾處山岩豁口透下天光,所以也並不顯得陰暗,洞內甚至還生著幾株不知名的樹木,鳥兒週遊樹梢不停鳴叫。
寧缺的目光在洞中打量一番,然後落在崖壁上,身體頓時僵硬,再也說不出話來。
那方崖壁之上搭著很多木架,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被放大了無數倍的書架。
這些木架上沒有鳥巢,沒有珍寶,沒有雕像,沒有盆栽,只有一種東西。
那就是書。
數之不盡的書。
整整一面崖壁的書。
漫山遍野的書。
「書院創辦以來,便一直沒有停止藏書。逾時千年,不知收藏了多少書籍,從遠古時期至今日新文,全部都放在這裡,所以讀書人的痛苦,其實是真的痛苦。」
陳皮皮看了寧缺一眼,看著崖壁上密密麻麻排到數十米高的書籍,感慨說道:「若說知識可以用書籍冊數來計算,那麼天下十分知識至少有七分在書院之中。」
整整一面崖壁的書籍,在寧缺眼中仿佛就像是登山山道上站立起來的那片墨海一般震撼,壓得他有些艱於呼吸,過了很長時間,他才勉強清醒過來。
順著崖洞邊緣的陡峭索道向上攀行,來到崖壁書架的第三層,順著僅能容一人通過的木板前行十餘米,寧缺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近在咫尺的密麻書籍,心中漸漸生出強烈的疑惑,如果這些書籍是自千年之前便開始收集,為什麼隔了這麼長的時間只是微微發黃變舊,卻還沒有被風化,更奇異的是為什麼這些露天擺放的書籍上面竟沒有太多灰塵?
陳皮皮大概猜到他的疑惑,笑著說道:「等你到了某種境界,大概就知道除塵這種事情其實非常簡單,你只需要輕抬手指,崖洞裡的風便會替你完成這些工作。」
寧缺恍然大悟,然後忽然想到桑桑如果能修行,那她做家務活豈不是會輕鬆很多?他一面想著,一面隨意抽出本書,發現封皮上寫著兩京雜記四字,想著大概是本文人筆記,翻開一看,卻不料諸如白臀、抽送、吐舌、新剝之類的字眼衝進眼中,不由表情微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