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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南門觀時,雪又落了下來。
順著皇城根腳下走了數十步,寧缺的臉色略顯蒼白,撐著大黑傘的手有些發抖,身旁的莫山山看著他微微沉吟片刻後,伸手穿過他的胳膊,看著似是像情侶一般挽著,實際上卻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莫山山說道:「觀海雖然年輕,但被境界深不可測的爛柯寺長老細心培養多年,佛法精湛修為驚人,實際上已經是佛門中有數的強者,你今日沒有用符箭也沒有用顏瑟大師留下來的錦囊,只靠自身修為便勝了他,實在是令我感到有些驚訝。」
寧缺聽她說觀海是佛門有數強者,心想自己居然正面戰勝對方,正有些飄飄然得意,便聽著驚訝二字,不由有些惱火,說道:「難道在你看來我很弱?」
莫山山看著傘外飄落的雪花,微笑說道:「因為你確實很弱啊。」
寧缺無言。
莫山山停下腳步,看著他的側臉認真說道:「但你今天很強。」
寧缺認真說道:「謝謝。」
莫山山想到一件事情,不解道:「我總覺得你在道殿裡施出的那三道符有些問題,以你現在的修行境界和對符道的理解,按道理無法寫出那般強大的符,我在見到魔宗山門外的塊壘大陣之前,寫的符也不過如此。」
以她的身份境界,自然有資格以自己的修為來衡量別的符師。
寧缺這才想到身旁的少女對符道的理解要遠在自己之上,不由略感不安,心想若讓她瞧出來自己在那些符紙上用了些古怪法子,甚至發現自己的魔宗手段……
「那不是符。」
莫山山伸手接過一片雪花,看著晶瑩的雪花在掌心緩緩融化,說道:「我明白了,你是在以意擬符,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書院不器意?」
寧缺雖然是書院二層樓學生,卻確實不知道書院不器意是什麼,不過此時既然莫山山沒有聯想到自己是用浩然氣代替天地元氣,他自然不會出言解釋。
然而想著書院不器意,他不禁想起自己登山那日,在柴門外的勒石上看到的君子不器四字,默然想道難道這四個字大有深意?
第一百五十六章 紅牆白雪,要你喜歡
夜色籠罩著長安城,皇城角樓里的長明燈向地面散播著微黃的光線,昏暗的光線映照著白色的雪花在紅色宮牆前緩緩飄舞,畫面非常漂亮。
這裡是護城河最偏僻的一段,夜空里降下的雪花,落到河面上便悄無聲息無蹤,幽靜的環境裡,踏雪而行的二人腳踩松雪的聲音便愈發清晰起來。
莫山山輕輕拂開眼前飄拂的髮絲,看著紅色宮牆前飄舞的雪花,輕聲說道:「大河遠在天南,幾乎很難見到雪。」
寧缺想著那個四季如春的遙遠國度,嚮往說道:「有機會真想去看看。」
「大河地狹人少,國力孱弱不堪,北方便是強大的南晉,與月輪的關係又向來惡劣,然而這數百年來卻一直能保證和平甚至是富庶幸福,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寧缺搖了搖頭。
莫山山看著眼前這座大唐皇宮,平靜說道:「因為世間有大唐,有這座皇宮,因為大河世代與你們唐國交好,所以雖然我們兩國相隔千山萬水,國土也並不接壤,大河事實上卻一直在你們唐國的庇護之下。」
寧缺很清楚她說的是事實,卻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忽然提到這個。
「南晉和月輪都很清楚,如果他們做得太過分,如果他們的軍隊真的侵略大河,大唐軍民還有這座皇宮裡的皇帝陛下,都不會袖手旁觀。所以世間別的國家都認為大唐帝國乃是野心勃勃的霸主,是戰亂的根源,只有我們大河國人不這樣想,對於我們來說,只有大唐帝國存在,這個兇險紛亂現實的世界才是太平的。」
莫山山看著他微笑說道:「修行者的世界其實和世俗的世界從來無法割裂,只有自身強大才能保證唐國和大河的和平,而你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通過強大自身,而讓唐國也變得比以前更加強大。」
聽到這時,寧缺終於明白過來,中午在禮部外大街上,山山大概猜到了自己心境裡的那些猶豫搖晃,所以此時借著宮牆雪花世事來開解自己幾句。
他搖頭說道:「謝謝你的開解,其實我已經差不多快想明白了,想要天下太平,不是一味避戰便可以的,我只是不明白,像觀海僧這樣的佛宗高人,為什麼還是脫不開那些嗔痴的念頭,為什麼一定要過來找我打架。」
「看見一堵高高的宮牆,人們總想繞到牆後去看看那裡有什麼故事,看到一座山峰,人們總想爬上去看看山上到底有什麼風光。」
莫山山指著護城河那邊夜色中的宮牆,說道:「修行者們也是人,他們也會好奇也會嚮往,而且因為他們的驕傲,所以這種情緒會顯得愈發強烈。」
寧缺聽著這段話,聯想起當初聽陳皮皮論及那些世間真正強者時的心境,想起那夜登頂成功之後看著雲海那頭的幾座山峰所生出的豪邁態度。
「對於修行者而言,世間漫漫修行路的盡頭便是傳說中的不可知之地,對不可知之地他們敬畏卻充滿了接近甚至超越對方的渴望,而像知守觀和懸空寺根本無處尋去,他們只能看到書院,那麼他們必然要嘗試著登一登書院這座山峰。」
微雪間,寧缺和莫山山撐著大黑傘向前走去,關於書院入世及被人挑戰的話題就此結束,他們看著護城河水面上的薄薄浮冰,看著那些入水即隱的雪花,經常很長時間都保持著沉默,偶爾心有所感便會就符道書法探討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