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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若無鋒,出衫而游,靈動若魚,卻在空中帶出一條筆直的白線。
隆慶面露絕望,慘慘一笑。
然而就在這時,只聽得轟的一聲巨響!
一道閃電自天而降,沒有絲毫偏差,擊中了空中的道劍!
片刻後,轟隆沉悶的雷聲,才在天空中響起。
一響便綿綿無絕期。
荒原的寒秋少雨,今日更無雨,然而卻有了雷。
無數記天雷轟向碧湖與山林,震耳欲聾,湖水搖撼難寧,湖畔石礫地上煙塵大作。
不知過了多久,雷聲終於停了。
此時的天色變得陰晦了很多,漫天的煙塵,似乎飄搖而上,變成了厚厚的黑雲,籠罩了這片湖山。
葉紅魚收回道劍,抬頭看天,只見黑雲之後,隱有雷光斂而未動。
天意難測,天威難測。
她沉默看著天穹,不知在想些什麼。
隆慶被震飛到了更遠處,他靠著一塊岩石,被燒毀的臉上,寫滿了興奮與狂熱的情緒,一面咳血,一面放聲大笑。
他看著葉紅魚,面容扭曲,瘋狂地喊道:「我說過我不是人,那我自然身負天意!我就是天諭之人!你看看!昊天真的沒有遺棄我!」
「葉紅魚!只要天不亡我,你能奈我何!」
葉紅魚根本沒有理會隆慶的瘋狂叫喊,只是抬頭看天,看得很認真很專注,似乎那片雲後有極美麗的一幅風景。
她看到了那幅風景。
她的神情有些微微惘然,然後漸漸復為漠然。
然後她看到極遠處一座山崖上,有一個人,那座山崖極高,所以那個人也站得極高,高得似乎伸手便能摸到天上的雲層。
那個人梳著道髻,穿著淺色道衫,負著一把木劍。
從看到山崖上那個人開始,葉紅魚便不再看天,因為她的眼中便只有他,然而無論她怎麼看,那個人始終沉默,沒有任何動作。
葉紅魚的神情愈發漠然,眉梢仿佛多了層淺淺的霜。
然後她難以抑止地憤怒起來。
這是她這一生,第一次對那個身負木劍的男人產生憤怒的情緒。
她霍然回首,再次望向隆慶,殺意再作。
仿佛有所感應。
遠處山崖上那個男人微噫一聲。
看似緩慢流動,實則湍流不安的厚厚黑雲里,忽然擠出十餘團明亮,然後化為十餘道雷霆,再次向碧湖處落去。
雷霆再至,湖沸石裂俱不安,天地氣息被撕扯成無數碎片,化作恐怖的颶風,在湖畔的石礫地上狂暴穿行。
電閃雷鳴,血紅色的裁決神袍在風中飄舞,那個身影始終沒有倒下。
逾千名的草原蠻子,衝出密林還沒有來得及靠近湖邊,便被從天而降的這些雷霆震得神魂不寧,那股生命本能里對天穹的敬畏,讓他們跪俯於地,不停地祈禱著天神能夠饒恕自己的罪孽。
密林里那七位左帳王庭的祭司,相對於這些普通人來說,要清醒冷靜得多,然而也正是因為他們能夠感知這些雷霆裡面所蘊藏的威嚴與力量,所以實際上,他們比那些普通人更加震驚。
而當他們看到血色神袍在狂風中飄舞,那個身影在雷霆間依然倔強地不肯表示服從的畫面時,心中的震驚終於抵達了巔峰——果然不愧是傳說中的西陵大神官,居然擁有如此恐怖的意志力,敢於天爭!
風雷漸息。
葉紅魚站在滿地坑洞的湖畔,身影顯得有些落寞。
她不再看隆慶。
也不再看遠處山崖上的那個身影。
她沒有看雲端風景。
她沒有看湖山風景。
她什麼都不看。
只是看著自己,看著自己的影子,默默看了很長時間。
她大喊了一聲。
這聲喊很清脆,很憤怒,在回復安靜的湖山間,傳了很遠很遠。
這聲喊里,充滿了不甘。
一道鮮血,從她的唇角緩緩淌下。
山林中,那數名來自草原的左帳王庭祭司,被這聲喊里蘊含著的恐怖精神衝擊,震得連噴鮮血,直接倒下,昏死不知。
站在遠處山崖上的葉蘇,聽到了這聲憤怒的喊叫。
他知道她的憤怒指向的是自己。
這是他的妹妹,這一生第一次對他表示憤怒,甚至隱隱有挑戰的意味。
葉蘇沒有不悅,他很喜悅。
他喜悅得想要手舞足蹈,喜悅得想要縱聲長嘯。
因為他知道,看過今天這幅真正雷霆風景的她,不會再是那個看著自己背影,想要接近、卻永遠倔強或自卑地不敢開口的妹妹。
從今天開始,她就是葉紅魚。
然而他依然不能讓她殺死隆慶。
因為這時觀主還不想那個叛教者死去。
葉蘇抬頭看天,看著仿佛觸手可極的厚厚雲層,看著雲層後那些緩緩積蘊的明亮雷霆,猜測昊天似乎也是這樣想的。
以劍引雷,乃是傳說中的劍道境界。
葉蘇在長安城小道觀里有所悟,看來果然在修道路上再進了一大步。
如果是以前,葉紅魚只會替兄長喜悅。
然而今天她的情緒很複雜,不甘而且憤怒。
最關鍵的問題是,雲層是從何處來的?
坐上墨玉神座,成為裁決大神官後,天人感應漸深,在她的目光穿過那些看似恐怖的雷霆黑雲,看到天空那幅真正風景的時候,她便隱隱感知到了昊天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