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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曾靜大人相比,那位林光遠將軍就算是倒了血霉……這話也不對,丫的敢叛國謀逆,死一千遍也算是便宜了他,只不過府里……那些人真是可憐。」
老人拿起筷尖戳破碟中鹹蛋,就著那抹滋味飲了口便宜的蓮花白,嘖嘖嘆息道:「你們都沒親眼見過,我那天剛好在,將軍府里殺聲震天,人頭落地就像西瓜落地般迸迸直響,那血啊……從大門下邊漫了出來,真是慘啊。」
「我不是想替那個賊人說話,只是這世上的事情有些時候想起來、琢磨起來確實挺不是滋味,當時街坊都知道,朝中有幾個官員和宣威將軍交好,可事發之後硬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替將軍說話,事後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老人放下酒杯,下意識看了看飯館四周,看了看門外的街道,壓低聲音說道:「聽說過城門郎黃興嗎?他是宣威將軍從邊塞帶回來的裨將,結果首告將軍叛國的就是他,要問這個人現在在哪裡……人投靠了親王殿下,現在混得好著哩!」
「還有當年那位昭武校尉,據說現在也挺不錯,也不知道這些人每日介花天酒地的時候,會不會想起宣威將軍府里的人頭,如果想起來又是啥感覺。」
筷尖蘸蛋黃就酒,雖然慢但還是會吃完,酒桌旁的長安閒人們把家中悍妻規定的每日蓮花白份額喝光,便結束了閒嘮,笑著拱手告別。
寧缺和桑桑依然坐在角落那張小桌旁。桌上的清粥早冷,醃白菜的邊緣都被風吹得干卷了起來,卻明顯沒有離開的意思。
「少爺,你和將軍府究竟有什麼關係?」桑桑看著他認真問道。
寧缺笑著回答道:「自然是有關係的。」
「我是問……什麼關係,不是問有沒有關係。」桑桑認真地糾正道。
寧缺沉默片刻,漸漸斂了笑容,一本正經說道:「可是這關係不能說啊。你現在是我的侍女,一旦說出來,朝廷會把我們一起砍頭的。」
桑桑看著他的眼睛,知道他是在說笑話,搖頭說道:「少爺,你這是在說廢話。」
「在我大唐,廢話害死的人可不比蠻人殺死的人少。」寧缺笑了起來,回答道:「有時候我們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就是不能說,因為一說就要死人,所以非要我們說的時候,那我們就一直說廢話好了。」
說完這句話,他重新拾起木筷,捲起右手上的袖子,目光在桌面上的五小盤鹹菜和兩碗冷粥間來回,猶豫著接下來該用什麼打發時間。
這時候一個年輕的男人走進了飯館,這個男人身材很瘦小,長相很普通,最明顯的特徵就是黑,黑糊糊的臉像是用了多年的鐵鍋底,比桑桑還要黑很多。
桑桑大概很少看見比自己還要黑的人,忍不住抬頭好奇地看了兩眼,又覺得這樣顯得有些不禮貌,正準備收回目光時,卻驚訝地發現這個黑瘦的年輕男人竟朝著角落走了過來,她身體微微一僵,右手伸到背後握住了黑傘的中段。
黑瘦男人並不是衝著他們來的,徑直坐到與他們相鄰的桌邊,伸手要了幾個酒菜。桑桑心情稍微放鬆了些,沒有注意到這名黑瘦男人正和寧缺相背而坐,距離極近。
黑瘦男人走進飯館的時候,寧缺並沒有認出他來。畢竟當年在燕境山林里相遇時,他們的年紀都還很小,對方叫他小寧子,他叫對方小黑子,如今這麼多年過去,寧缺已經變成了少年,對方也已經變成了氣度沉穩的青年人。
寧缺挾起一筷子鹹菜放進嘴裡,噗哧噗哧嚼著,就像是姑娘家忍不住掩嘴而笑那般,直到嚼了好幾下,才發現是自己最不愛吃而桑桑最愛吃的醋泡青菜頭。
「看來這些年混得不錯嘛。」他忍著笑意說道。
桑桑的筷子剛伸到醋泡青菜頭的碟邊,臉上露出些微抱怨神色,心想少爺今天怎麼轉了性和自己搶這東西吃,忽然聽到寧缺的問話,反應過來他應該是在問那個剛走進來的黑瘦男人,筷尖不由僵在了碟邊。
黑瘦男人肩頭微微抽搐兩下,似乎也是在忍笑,說道:「怎麼也沒你混得好啊,就你這缺德玩意兒居然也能通過書院的初核,居然還把當年那個小丫頭騙成了自己的小侍女,真他媽缺德啊……說起來她好像不認識我了。」
「七年前她才多大點兒,她又不是我這種生而知之的天才。」寧缺端起粥碗沒好氣回應道:「趕緊說正事兒,當年殺我全家的那些雜碎你究竟幫我查到了幾個?還有屠你全村以及後來幫著夏侯遮掩的傢伙你又查到了幾個?」
黑瘦年輕人回答道:「當年首告林光遠叛國的人,全天下都知道是誰,不過裡面那幾個出來作供把這案子釘成鐵案的傢伙,就不是那麼清楚了。只查到有兩個傢伙八年前就出了獄,還在長安城裡,說起來很妙,這兩個人現在混得都很一般,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後悔當年的決定。」
寧缺沒有回頭,沉默思考,黑瘦年輕人卻忽然回過頭來,蹙著眉頭說道:「為什麼要背對背坐著?為什麼寄信要轉那麼多彎?你這個傢伙從哪裡學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怎麼總覺得咱倆像敵國奸細在碰頭?」
寧缺無可奈何捂額嘆息,看著他那張黝黑樸實的臉,說道:「他媽的不是說你現在奉軍部令在什麼幫派搞臥底嗎?我哪裡知道你們這些臥底這麼不專業。」
黑瘦年輕人嘿嘿笑著,張開雙臂說道:「管他俅的臥底,這麼多年總要看看你和桑桑變成什麼模樣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