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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海僧感慨說道:「當年老師也看不出你將來究竟會走到哪條道路上,如今看來,我不免有些擔憂。」
寧缺說道:「大師入的是歧山,又怎會想不到我會走上歧路?」
趁著夜色,寧缺走進陽州城。他來到城守府外,看著伸出院牆的叢叢青竹沉默稍許,雙膝微屈再起,便躍到了牆頭,閃電般伸出右手,握住並不光滑的竹子,像塊薄布般輕幽無聲地滑落到府內。
王景略此時已經離開,大概正在富春江畔做著準備,進入城守府的只有他一個人,他沒有施符也沒有握刀,只是憑著不可思議的身體力量和強度,便輕而易舉地進入城守府的最深處,沒有任何人能夠發現以修行境界論,他現在已經是知命境的強者,但他真正的強大之處,最主要的還是修行浩然氣之後的入魔之軀以及神符師的身份。
在清河郡里除了那兩名世家知命強者,沒有任何人能夠對他形成威脅,這也就意味著,在陽州城裡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他做事情。
沒有過多長時間,他提著鍾大俊從後園裡走了出來。鍾大俊沒有昏迷,卻說不出話來蒼白的臉上滿是驚恐的神情。
寧缺就像提著一袋垃圾,很隨意地走到院牆處,振臂把他扔出牆外,只聽著啪的一聲悶響,然後他才躍了出去。
院牆外的街道上灑落了一些血水,鍾大俊臉色更加蒼白,五官痛苦地抽搐起來身上大概有些骨頭被摔碎但他依然說不出話來,甚至直到此時,他還不知道究竟是誰悄無聲息潛入府內製住了自已。
來到陽州城外那座破廟,寧缺把鍾大俊扔到地面上然後倒了碗涼茶緩緩飲了。鍾大俊發現自已的手腳能動,第一時間不是試圖逃跑,而是捂著痛苦不堪的胸口,把憋在咽喉半晌的那些血沫咳將出來。
因為痛苦和驚恐他的額頭上布滿了黃豆大小的汗珠,他手臂顫抖擦著汗強行平靜下來,才敢去那看人長什麼模樣。
鍾大俊是清河大姓子弟,自幼便是含著金鑰出生,一輩子順利無比,去年裡在叛亂里立下大功,更是權高位重,如果說他這一生里有什麼遺憾,自然就是那個叫寧缺的人,那個曾經的書院同窗。
所以他當然記得寧缺,就算寧缺變成灰他也能認出來,他怎麼可能會忘記這個當年帶給自已無盡羞辱的人?
令他感覺更加羞辱的是,時隔很久再次看到寧缺,他卻發現自已無法去恨對方,和此時身體上的傷痛無關,只與恐懼有關,而且很絕望。
就算他現在在陽州城裡風光無限,又哪裡有資格和書院的十三先生相提並論?隆慶皇子與寧缺之間的對抗,換個角度看或者能是一番美談,可如果讓世人知道他暗中嫉恨寧缺多年,絕對只會對他發出無盡的嘲笑。
正如鍾大俊這幾年無數個夜晚裡帶著不甘帶著自嘲帶著無奈帶著絕望想到的那樣,寧缺基本上已經忘記了當年書院裡的那些小故事,他也不知道鍾大俊是這樣的嫉恨自已,不過他確實很討厭鍾大俊。
鍾大俊艱難地坐起身來,看著破佛像前的寧缺後背,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這時候求饒有沒有用?
寧缺轉過身來。
鍾大俊顫著聲音問道:「你要做什麼?」
寧缺看著他沒有說話,眼神冷靜的沒有任何情緒。
看到寧缺的眼神,鍾大俊便知道今天自已肯定會受很多罪,甚至有可能死亡。只是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什麼?」他問道。
寧缺依然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的眼睛。
鍾大俊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殺意,看到了那天城守府里的血,看到了那些死在刀斧之下的唐朝官員不甘的眼睛。
他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求生的渴望壓倒了恐懼,緊緊地握著雙拳護在胸前,聲音沙啞喊道:「書院在和約上簽了字,你不能殺我!」
寧缺還是不說話。
鍾大俊跪倒在他身前,攤開雙手,拼命辯解說道:「我是奉命行事,而且在清河郡我也只是個小人物,如果你要殺人立威,選我沒有任何意義。更何況如果讓人知道你離開了長安城,道門強者都會來殺你,你何必為了我這種比鼻涕蟲還可憐的小人物冒這種風險?」
寧缺靜靜看著他,始終不發一語。
鍾大俊絕望了驚恐地叫喊道:「你殺會館裡的人時,還沒有簽和約,但你現在殺我,就是對神殿的挑釁!神殿要天下歸心,怎麼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難道你想要戰火重起?你究竟想做什麼?
破廟裡安靜異常,只有鍾大俊的嘶喊聲不停響起,在破佛像和髒髒的舊幔布之間迴蕩,這種詭異的感覺讓他快要發瘋。他拼命地拍打著滿是灰塵的地面,用嘶啞的聲音講述著寧缺不能殺自已的原因,貶低著自已的身份,做最沉痛的懺悔和最瘋顛的辱罵,只想要保住自已的性命。
「你是在嚇我對不對?」
鍾大俊看著寧缺,臉上滿是鼻涕和淚水,像瘋子一樣吃吃笑著,說道:「你不能殺我,所以你想把我嚇瘋!」
他仿佛抓到了這件事情的重點,興奮地揮舞著手臂,大聲道:「我明白了!你就是在嚇我!我鍾大俊可不是被人嚇大的!」
聽到這句話,寧缺笑了笑,離開了破廟。
看著緊閉的廟門,鍾大俊的臉上滿是愕然的神情,他的手臂還停留在空中,完全不明白現在這是怎樣的情況,對方怎麼就這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