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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潭水裡那條紅魚,寧缺的臉上沒有任何吃驚的情緒,因為他早已猜到葉紅魚的應對手段,腳步微頓,雙手舉刀將落。
刀勢未落,潭水裡忽然多了很多血色的絮流,二字符滲透進潭水裡的符意,在她的身上割出了至少數十道細小的血口。
潭水搖盪,符意凜厲,葉紅魚無法前行,只見水花四濺如白色的牡丹,她的身影從浪花之中探出,並指為劍,遙遙刺向寧缺眉心。
好凜冽的道劍氣息!寧缺雙手舉刀如燃天之勢,正向著浪花劈下,刀勢沉重而不可抵擋,忽然感受到道劍的氣息,卻依然不停!
葉紅魚看著那道向自己砍落的朴刀,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右手二指並成的道劍,依然穩定地向前刺去,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此時如果兩個人都不肯變招收手,那麼寧缺的刀會把葉紅魚砍成兩截,葉紅魚的指劍則會刺穿寧缺的氣海,他或者死或者變成傻子。
刀依然在落,指依然向前,帶著玉石俱焚的凜然勁,有著同歸於盡的狠意。
寧缺和葉紅魚這時候都在賭。
在賭自己的命,賭對方的命。
賭對方到底惜不惜命。
兩個人的神情都極為漠然。
用葉紅魚當年的話來說,修行界裡真正明白戰鬥是怎麼回事的,只有兩個人,一個人是她自己,還有一個人就是寧缺。
他們二人太過擅長戰鬥,他們的生活就是不間斷的生死戰鬥,所以擁有近乎完全相同的心理素質和同樣強大的戰鬥意志。
此時他們終於戰鬥到了生死立見的關鍵時刻,卻不知道究竟誰更狠一些,對自己也更狠一些,對生死更熟悉更淡漠。
如果寧缺是一個人,他真的不會退卻。
他的實力境界不如葉紅魚,今日用鐵箭暗算,又把對方逼入如此狼狽的局面,逼著對方與自己賭命,已經算是非常成功,面對這種極為難得的機會,他非常願意用自己的命去賭葉紅魚的命,哪怕最後極有可能是兩敗俱傷一道死去。
然而桑桑現在便站在他身後的岸邊,她重病虛弱,整個人間都在追殺她,如果他死了,那麼她也會死,所以他不能死。
看著刀鋒下葉紅魚平靜冷漠的眼眸,寧缺確認她雖然貴為裁決大神官,但依然可以隨時搏命,因為她是孤家寡人,那麼他只好退讓。
寧缺刀勢驟斂,反刀擋在小腹之前,葉紅魚的指劍明明隔空襲向他的眉心,不知為何,他卻認為葉紅魚的殺著指向的是自己的小腹。
這純粹是無數戰鬥所培養出來的直覺,不須思索本能得出的結論。
葉紅魚自潭水裡破浪而出,身形較低,指劍果然刺向了寧缺的小腹,重重地刺到厚實的刀面上,發出咄的一聲悶響。
朴刀刀面上綻起一道微弱的光芒,那是天地氣息凝結至極點的外象。
寧缺手腕重挫,胸口一陣煩悶。
而就在葉紅魚指劍刺到刀面上時,一道由湖水凝成的透明道劍,悄無聲息地從她身後懸浮而起,嗤的一聲刺進寧缺的左胸!
寧缺悶哼一聲,體內浩然氣磅礴而出,布滿胸腹,把湖水凝成的道劍震成滿天雨水,身形驟然後掠,在空中連吐數口鮮血。
他重重摔落在地,左胸出現一道極深的血洞,如果不是身體被浩然氣錘鍊得異常強悍,他的心臟肯定都會被這一劍刺穿。
葉紅魚站在潭中一株水草上,身上數十道傷口不停滲著血,瞬間把已經濕透的血色神袍再次浸濕,然後滴落在她腳下的潭水裡。
清光從她的身後斜斜照來,穿透薄濕的神袍,沒有什麼魅惑的感覺,格外威嚴肅殺,她已經是裁決神座,不再是當年住在雁鳴湖畔的道痴。
寧缺用手按著胸上的血洞,看著湖面上的女子,覺得身體有些寒冷。
他知命不過半年,境界本就不穩,如果正面交手,根本不可能是懸空寺七枚大師的對手,甚至沒有可能戰勝羅克敵,只不過他擁有元十三箭和神符這兩樣可以越境殺的強大手段,而且很擅長戰鬥,慣於偷襲,所以才能擁有前面那些戰績。
今天面對同樣擅長戰鬥、不以偷襲為恥、比他更不擇手段、實力境界又在他之上的葉紅魚,那麼他賴以制勝的那些手段,便沒有任何意義。
看著向岸邊走來的葉紅魚,他忽然大聲喊道:「住手!」
葉紅魚依言負手於後,但在水裡的腳步卻沒有停下。
寧缺問道:「在雁鳴湖畔,你答應過我什麼?」
葉紅魚停下腳步。
寧缺說道:「你說過,將來在戰場上相遇,你饒我兩次。」
葉紅魚搖頭說道:「在齊國道殿便用了一次,現在只剩下一次。」
寧缺說道:「一次總比沒有好,我現在就要用。」
「好。」葉紅魚簡潔應道。然後望向他身後的桑桑,說道:「那我殺她。」
寧缺臉色微變,看著她認真說道:「你要殺她和殺我有什麼區別?」
葉紅魚想了想,說道:「確實有道理。」
她不再出手,開始冥想,恢復消耗嚴重的念力。
寧缺心情微松。
葉紅魚說道:「你現在確實比以前強大很多,但我還是不明白,你怎麼能逃出朝陽城。就算最開始的時候,你可以用元十三箭偷襲懸空寺里那些和尚,但當他們開始注意之後,至少七枚便是你勝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