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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葉蘇如今的生活。
他做的事情其實和君陌在地底原野上做的事情很像,他們都想讓民眾知道更多的一些事情。比如崖壁上方的原野里有什麼,比如西陵神殿裡沒有什麼,比如我們可以這樣做,比如我們其實不需要做什麼。
信仰是不幸的人最後的希冀,但信仰不能成為不幸的根源,更不能成為解釋不幸的理由,真正的信仰,應該是讓人勇於改變自己的不幸。
那麼首先人應該學會信仰自己。
葉蘇和君陌,曾經同樣驕傲、無限光彩的兩個人,在青峽之前分道而行,最終卻走到了相同的道路上,這條道路值得鼓掌。
但對佛宗和道門來說,這當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人類都選擇信仰自己,那麼佛祖和昊天的力量,自然會變得虛弱起來。
西陵神殿崖坪石屋前,有個輪椅。
觀主坐在輪椅里,似乎畏懼崖上風寒,有些困難地把身上的毯子裹的緊了些,然後說道:「待昊天重歸神國,就去把他們殺了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 影子與鐘聲
輪椅不大,觀主坐在裡面卻顯得很寬敞,因為他現在很瘦弱,哪怕裹著毯子,也占不了太大的地方,就像再偉大的人死之後,也只用一個匣子便能裝下,當然,我們並不能用這一點來否認那人生前的偉大。
他靜靜看著灰色的天空,天空落在眼裡,微顯黯淡,早已不似進長安城那天意氣風發,他現在是一根風中的燭,正在度著最後的殘年。
如果不去思考善惡道義或者人類前途這些問題,觀主當然是位偉人,哪怕現在已經變成廢人,風燭殘年時刻要做的事情,依然是偉大的事情。
把昊天都放在自己的籌謀之中,誰敢說這不偉大?
隆慶在旁低聲應下,沉默了很長時間,忍不住問道:「萬一? 」
觀主說道:「沒有萬一。」
他是千年來道門最了不起的人物,他是最虔誠的昊天信徒,哪怕他在算計昊天,依然如此,他永遠不會懷疑昊天無所不能。
「沒有人能殺死昊天,夫子不能,佛祖自然也不能。」
隆慶看著灰色的天空,說道:「但佛祖把昊天收進了那張棋盤裡。」
觀主說道:「那張棋盤裡才是佛祖的極樂世界,我雖然看見佛祖涅盤,但我知道涅盤是什麼,我知道他想做什麼,只是徒勞。」
隆慶說道:「弟堊子不解。」
觀主說道:「昊天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哪怕她認為自己不知道,她還是知道,天算算不到,還有天心,她的天心落處便在那張棋盤之間,她自己想去,不然她為何要在人間尋找佛祖的蹤跡?」
隆慶問道:「昊天為何要找那張棋盤?」
觀主說道:「因為那張棋盤能讓她重回神國。」
隆慶說道:「弟堊子還是不明白。」
觀主說道:「不要說你不明白,便是她自己都不明白。」
隆慶眉頭微皺說道:「但老師您明白。」
「因為昊天給過我諭示。」
觀主指向晦暗的天空,說道:「不是道門想算昊天,更不是我想借佛祖之局殺死昊天,而是昊天自己想回去。」
隆慶沉默了很長時間,他明白觀主的意思,就算佛祖在棋盤裡殺死昊天,那也只代堊表幫助昊天回堊復成最純淨的規則。
只是……這真是她自己的想法嗎?還是神國里昊天的想法?她和神國里的昊天究竟是什麼關係,誰才是真正的昊天?
「都是昊天。」觀主說道。
「如果佛祖真的在棋盤裡,把昊天永遠鎮堊壓,甚至占堊據,即不殺她,又不讓她出來,那她如何回到神國?」
隆慶說道:「講經首座一年堊前便說過,只有佛緣,沒有天意。」
聽到他說的話,觀主忍不住笑了起來,笑的很是歡愉,天真無比,就像是在樹屋裡偷拆禮物的孩子,甚至流下淚來。
「除了昊天自己……哪裡還有永遠這種東西?她或者死在裡面,從而重歸神國,或者活著出來,還是重歸神國。」
觀主接過隆慶遞過來的手帕,擦掉臉上的淚水,笑著說道:「誰能困得住天?天空又怎麼可能被困住?縱使能逃得過天算,又如何逃得過天心?就算你能逃過這方天,又如何能逃得過那方天?連昊天都逃不過她自己的心意,更不要說什麼夫子什麼狗屎佛祖了,真是可笑啊。」
隆慶還是沒有聽懂,昊天如果死在棋盤裡,或者能夠變成規則重回神國,可觀主為什麼如此肯定,就算她活著出來,也會回到神國呢?
觀主有些冷,舉起枯瘦的右手。
中年道堊人在輪椅後面,一直沒有說話,此時推著輪椅向石屋裡走去。
觀主給隆慶留下一句交待,然後疲憊地閉上眼睛,開始養神。
「告訴熊初墨,開始準備吧。」
晨鐘與暮鼓,春花與秋實,泡菜與米飯,黑鴉與小溪,佛經與天空,湖水與白塔,時間與空間,似在流動,又似靜止。
寧缺讀完了數百卷佛經,又開始讀那些前代高僧留下的筆記,伴著鐘聲靜默修行,佛法漸深,心思自然寧靜如井,水痕不生。
桑桑還在看天,有時候在小院裡看,有時候在湖畔看,有時候看溪水裡凌堊亂的天空,有時候看湖水裡靜謐的天空,怎麼看都看不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