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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因為冷血,而是因為他們都死了。」
桑桑偎在他的懷裡,看著那座墓,說道:「所有事情都會隨著死亡而消失,恨一個人喜歡一個人,哪怕再強烈,也會漸漸忘記。」
寧缺知道她想說什麼,但他不想聽。
第五十七章 不識真佛在眼前
那是河北道旱災後的第一場雨,雨水很寒冷,寧缺從屍堆底下找到那個小女嬰時,她渾身青紫,已經餓凍得快要死去。也就是從那場雨開始,寧缺的心裡一直隱藏著很多心理陰影,隨著桑桑童年時數次病重將死,那抹陰影便變得越來越重,也被他藏得越來越深。
隨著時間的流逝,桑桑發病的次數越來越少,城寨里的隨軍大夫,雖然沒有辦法完全治好她體內那股陰寒氣息,但還是開了些對症的藥物,除了保證有烈酒在身邊,讓她不停做家務活絡筋血,寧缺竟快要忘了這件事情。
尤其是在桑桑開始修行西陵道門神術之後,體內那道陰寒氣息便如遇著春日的薄雪,寧缺本以為這便算是完全好了,然而誰能想到,桑桑竟然忽然再次犯病,並且病得如此之重,比小時候那數次顯得更加危險。
隱藏在寧缺心底深處的那抹陰影,再次浮了起來,在旅途中他苦苦思索,憂慮不安,夫子都治不好桑桑的病,爛柯寺真的能治好嗎?桑桑的病難道真的只是病,還是冥冥之中註定有冰冷的將來在等著自己二人?
因為這些心理陰影,從桑桑很小的時候,寧缺便一直沒有和她討論過那方面的事情,此時桑桑似乎想說些什麼,但他也不想聽。
但他不想聽,桑桑想說。
「少爺,你知道為什麼我最近經常盯著你看嗎?」
不知為何,桑桑又開始叫他少爺了。
寧缺笑著說道:「因為你家少爺我生得好看。」
桑桑說道:「你又不是以前的隆慶皇子,哪裡值得讓人盯著看。」
寧缺微怒,說道:「說過不准提這事。」
桑桑知道他是在假裝生氣,來掩飾一些什麼,輕聲說道:「你知道原因。」
寧缺知道原因,但不肯說出來,此時的他,看上去就像一個賭氣的小男孩,倔強天真幼稚易怒,或者還很容易哭。
這時候的桑桑,卻像一個溫婉懂事的大姐姐,靜靜看著他,聲音溫和說道:「我擔心死了以後,再也看不到你了。」
終於從她的口裡聽到了那個字眼,寧缺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
桑桑看著二人身前那座墳墓,有些好奇問道:「人死之後,會去哪裡呢?不管是化成灰還是腐爛,都被石磚封著,但那還是我嗎?」
寧缺不想她長時間停留在這種情緒里,因為這種情緒或者說思考的事情,對病重的人來說非常不健康,便想轉話題,然而卻有些轉不動。
「有人說死亡便是虛無,有說法是死後便會去冥界。」
「我更願意去冥界。」
桑桑看著他認真說道:「冥界聽著很可怕,但我可以在那裡等你。」
寧缺看著她微白的小臉,把外衣解開,披在她的肩上,低聲說道:「冥界裡的人們會忘記現世的事情,那時候你不會記得我,所以你不要去。」
「死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桑桑看著他問道,臉上沒有什麼哀戚或恐懼的情緒,只是好奇,就像個小孩子。
她的身子很瘦小,披著寧缺的衣裳,也確實像個小孩子偷了大人的衣服在穿,看著有些可笑,又極少有地流露出可愛的感覺。
「看你臉被凍得都有些白了,趕緊回吧。」寧缺說道。
此時秋意雖深,爛柯寺周遭卻並不如何寒冷,桑桑的小臉變得有些蒼白,自然不是被凍的,而是體內的陰寒氣息讓她發寒難止。
桑桑很清楚這一點,她伸出雙手遞到寧缺的面前。
寧缺怔了怔,想起很多年前,還是小女童的桑桑偶爾撒嬌時的模樣,心臟不知因何覺得一痛,向著她的手掌呵了幾口暖氣。
桑桑收回微微變暖的小手,撫在自己臉頰的兩側,有些遺憾說道:「從小少爺你就說我是個醜丫頭,我知道自己確實生得黑,你又總說什麼一白遮百丑的話,所以我總想讓自己能變得白一些,到長安城後,花了那麼多銀子去買陳錦記家的脂粉,結果還是徒勞,現在真的白了,卻沒法讓你高興起來。」
寧缺把她抱得更緊了些,說道:「不管是黑桑桑還是白桑桑,只要能還像從前那樣貪財兇悍,那就是能讓少爺高興起來的好桑桑。」
聽著這話,桑桑開心地笑了起來,露出兩顆白乎乎的牙齒,看上去就像岷山林子裡的某種小動物,很是可愛。
現在的桑桑特別可愛,經常可愛。
那是因為她以前覺得沒有必要在寧缺面前扮可愛,她更不需要在別人面前扮可愛,而現在她想讓寧缺覺得自己可愛一些。
「你還沒有回答我先前的問題。」
「什麼問題?」
「死是什麼樣的感覺?」
「我又沒死過,怎麼知道,難道要我把小師嬸從墓里挖出來,讓她告訴你?」
寧缺說了句沒有品的笑話,然後發現確實不怎麼好笑,他低頭看著腳下踩著的草叢裡一隻死後的秋蟲,沉默很長時間後說道:「其實我還是知道的……死,是很不舒服的一件事情,所以你不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