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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生大師一眼望來,二人精神受到強烈的衝擊,這種衝擊甚至波及到了五腑六髒,識海更是受創嚴重,此時根本無法進入平日熟稔無比的冥想當中。
二人對視一眼,極有默契地選擇放棄,準備嘗試用符道的方法,符文所需要的念力終究還是要少一些,然而下一刻,他們發現便是連這條路也無法走通!
這個幽暗房間裡的天地元氣竟是稀薄到近乎沒有一般,符道妙詣需要的念力極少,然而符道終究也是對天地元氣的利用,如果沒有天地元氣符文又有何用!
房間裡響起蓮生大師溫和憐憫的聲音。
「白骨為籬,乾屍為柵,只是表象,實際上這座樊籠以青石為籬,以劍痕為柵,乃是軻浩然親自布置,便是我都施展不出,更破解不了,何況你們這些小孩子?」
小師叔親自布置的樊籠陣?寧缺震驚向四周望去,才發現那些石牆上的斑駁痕跡間竟隱著成千上萬道深刻的劍痕,那些劍痕看似毫無任何關聯地斜亂搭在一處,卻形成了一道夜幕般的屏障,讓魔殿外的天地氣息竟無法滲進來一分!
至此還有很多事情處於迷霧後方,但寧缺可以肯定某些事情了,他看著骨山裡的老僧說道:「你果然不是自縛贖罪,而是被小師叔關在這裡贖罪!」
老僧沉默了很長時間,微枯的臉頰上浮現出一絲湛然的光澤,傲然說道:「知我罪我,唯春秋耳,無論是你還是世人抑或軻浩然,都沒有這種資格。」
寧缺聲音微顫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佛子道士大魔頭,神仙老虎癩皮狗,我這一生扮演的角色太多,到最後甚至我自己都險些忘了自己是誰,我究竟是神殿的大神官、佛宗的山門護法還是魔宗的大祭者?然而身份這等外在和內在真正的你我又有什麼關係?」
慈悲溫和的神情漸漸隨風而去,老僧輕揮破爛襤褸的僧袖,風姿動人,氣度好不灑脫,淡然說道:「我乃蓮生三十二,瓣瓣各不同,卻不知為何世人總要以一瓣之美忖全蓮之形?我要成佛便成佛,要成魔便成魔。」
話音漸落,老僧神情憐憫牽起葉紅魚纖細的手臂,低頭咬了上去,然後左右擺動頭顱,艱難地撕下一片血肉入唇,開始認真而專注地咀嚼。
第八十一章 入魔(六)
新鮮的人肉咀嚼起來總是有些艱難,尤其是對一個牙齒落光的老僧來說,所以他嚼食得很認真,枯瘦的雙頰不停用力地顫抖,慈悲憐憫和貪婪血腥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在那雙依舊淡然如春湖的眸子裡不停轉換。
隨著被咀嚼成糊的血肉咽入腹中,被吸收,老僧深陷的眼窩精神漸豐,枯瘦乾癟的雙頰漸豐,枯槁如木的臉上漸漸露出更濃郁的生氣。
少女的小臂就像一截被湖水洗去泥垢、潔白的蓮藕,伴著那聲令人心悸的嘶啦聲響,便被活生生啃去了一塊血肉。鮮血順著傷口流下,她的臉色蒼白卻極強悍地抿著嘴唇,不肯發出一聲痛呼。
老僧伸出發黑的舌尖舔掉唇角的鮮血,臉上卻依然保持著慈悲憐憫的神情,然而越是如此,這種極鮮明的對照越發令人心寒。
寧缺看著這幕畫面,身體一陣寒冷,事態的發展太過出乎意料,無論是他還是葉紅魚,都未曾想過以德行崇高著稱的蓮生大師,竟然會是如此恐怖的魔頭,最關鍵的是,先前這位老僧所流露出來的氣息是那般的純潔慈悲,便是他心中曾經隱有疑惑,本能里卻根本不願意懷疑這位老僧。
枯皺的臉皮上依然殘著將凝的血漬,已經把那口血肉咽進腹中的蓮生大師,卻仿佛在瞬息之間,重新變成那位德高望重,悲憫世人的佛宗大德。
他看著掌心下的葉紅魚,看著少女眼眸里的絕望與怨毒的詛咒意味,伸出手指緩緩滑過她的細嫩面容,憐憫說道:「如此可愛,我怎能如此對你?」
葉紅魚識海被制,身體失去了控制,但意識和感知卻依然敏銳,她能清晰感覺到自己變得越來越虛弱,更覺得臉上那根細瘦的手指像蛇信一般冰冷恐怖。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為什麼沒有忍住血食的誘惑?」
老僧的眼眸變得有些空洞,有些惘然,他痴痴喃喃問著自己,忽然間自嘲一笑搖頭感慨說道:「一眼望去,兩個洞玄境的小孩子居然還能活著,數十年時間才凝了這麼點可憐的念力盡數消耗一空,蓮生你現在太弱。」
他的神情回復平靜,溫和向自己以及房間裡的三個年輕人解釋說道:「數十年在生死邊緣掙扎煎熬,我隨時可能死去,所以我必須吃些東西。」
解釋的語氣很尋常自然,落在寧缺三人耳中卻是格外冷酷。
寧缺此時已經能夠確認,數十年前小師叔單劍破魔宗山門,不知何故沒有殺此人,而是用大禁制把他關在此間,讓他受數十年孤單飢餓煎熬的痛楚。
數十年時光消逝,這位老僧境界再如何高深強大,也挨不住這般非人類能夠承受的折磨,漸漸油盡燈枯將要死亡,便在這時因應天時循環變化,魔宗山門重新開啟,而自己三個人誤打誤撞而來,便成為對方脫困的最大希望。
於是才有先前那麼多的論道,老僧便是用慈悲如佛的這一面,讓三人逐漸放鬆警惕,直至再用傳衣缽為大誘惑,令道痴敞開精神世界,從而一合受制。
寧缺皺眉說道:「無論是蓮生大師還是蓮生神座,在修行世界裡都擁有無上的聲望,我未曾聽過你的大名,但這兩個姑娘一見你面便跪拜叩首,明顯對你非常信任,你完全可以等著我們把你解救出去,何必非要如此行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