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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魔宗既然稱為一宗……」寧缺注意了一下自己的語氣,恭謹問道:「想來在世間還是有不少修行弟子,如果吸納天地元氣便會暴體而亡,他們如何傳承?」
「魔宗自有一套邪法幫助他們改造身軀,從而可以容納些微天地元氣,只是這個過程極其血腥殘酷,據前輩所言,魔宗修行選材百名,最終卻只有二三者能夠頂過最初的暴體之苦。」
「確實殘忍。」
寧缺蹙眉說道,心中卻默然想著世間有修行潛質的人極少,魔宗這種搞法只會大量消耗修行基數,只怕那些佛道正派不容其宗派存在,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呂清臣老人大抵猜到少年心中所想,語氣更加嚴肅,寒聲說道:「魔宗強行改造身體,那改造後的他們又怎麼能算是一個正常人?」
「人乃天地間一人,天地乃人外一天地!」
「要納元氣入體內,魔宗等若是想把己身化做一天地。」
「而身為天地者,唯昊天而已!」
「所以魔宗所思所想所修,實為逆天大惡之行!」
快要靠近長安的某個夜晚,寧缺再次來到老先生所在的馬車旁,只不過這一次他是不請自來,夜空里的繁星把營地照得一片銀亮,顯得他的身形格外鬼崇。
車廂里的油燈還亮著,呂清臣老人正在看這些天寧缺記的筆記,看著白紙上那些蠅頭小楷,看著那些清纖秀麗的字跡,有些想不明白在顛簸的馬車上,那少年懸腕而書怎麼能夠寫出如此漂亮的一手字來,臉上忍不住滿是讚嘆神情。
忽然他眉頭微皺,緩緩放下手中紙張,望著門帘處說道:「進來吧。」
寧缺走進車廂,以手扶膝跪坐在白天的位置,沉默片刻後開口說道:「呂先生,我一直有件事情想不明白,既然我沒有修行的潛質,為什麼您還會對我教誨有加?」
少年抬起頭來,眼睛顯得異常明亮,聲音微顫問道:「您是不是看出來我天賦異稟,所以才會對我另眼看待?」
呂清臣老人愕然望著他,嘴唇微張,片刻後猶疑問道:「你的異稟……在何處?」
於是輪到寧缺表現吃驚,他張著嘴看著老先生,尷尬問道:「如果我知道自己有什麼天賦異稟……何必還來問先生。」
老人伸出枯瘦的手指著他的鼻子微微顫抖,實在是不知道此時該說些什麼。
「呂先生,其實我是一個有很多秘密的人。」寧缺看模樣依然沒有放棄說服一位洞玄高人相信自己是天賦異稟的男主角,緊張地揉了揉臉,說道:「來到這……渭城之後,別人眼裡面我特別懶,好像隨時隨地都在犯困,包括坐在馬車上都隨時隨地可能睡著的樣子,但實情並不是這樣,我犯困的時候其實都是在進行冥想。」
「您不用露出這種表情,這是真的……您也知道邊城的生活沒有什麼娛樂,我每天就愛寫個字兒,因為我擅長這個而且我寫起來就覺得開心,除此之外所有時間,我都在看太上感應篇。您應該還知道太上感應篇實在是有些枯燥乏味,所以我經常看著看著就睡著了,但我現在想來,那應該不是真正的睡覺。」
寧缺看著老人極為認真誠懇說道:「因為在剛剛入睡的時候,我經常能感覺到身邊的建築、人與別的什麼東西都離我遠去,整個世界變成了一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天地,我甚至隱隱約約能感受到某種以神秘節奏進行的呼吸……」
呂清臣的神情漸漸認真起來,在睡夢中進行冥想,雖然極為罕見,但在昊天道的典籍裡面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記載。
第二十四章 好傢夥
寧缺認真回憶著夢裡的感受,說道:「在我的夢境中,那些連綿仿佛不曾間斷但又能聽出規律的呼吸最後變成了某種實質化的存在,暖洋洋的一滴滴匯在了一起,最後把我的身體包融其中,只是無論我怎樣去摸去捧都沒有辦法握住那些仿佛比水還要輕滑的東西,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們從我的指縫間溜走。」
呂清臣強行壓抑住心頭激動,沉聲問道:「你在夢裡面感受的範圍有多大,不,應該是說像什麼?一盆水?一條小溪?還是一方小池塘?」
寧缺抬起頭來,怔怔回答道:「好像……是一片海。」
呂清臣身體微僵,然後頹然無力跌坐回軟墊之上,沉默很長時間後自嘲笑了笑,笑容顯得有些疲憊,喃喃道:「是啊,怎麼可能呢?」
寧缺從他神情中已經大致猜到事情並不如自己幻想那般,卻依然不死心問道:「呂先生,這是不是您所說的初境?我感覺到的是不是天地之息?」
呂清臣老人拍了拍他的肩頭表示安慰,聲音微澀說道:「初境便是初識,前些日子我曾對你說過,這是指修行者之意念自氣海雪山外放,開始明悟天地之息的存在,換句話說,這是世俗人睜開眼看到這個全新世界的第一瞬間。」
「第一眼看見的世界決定了這名修行者日後的前途,因為他眼中所見心所感受便是天地自然萬物元氣在他心靈上的投影,而這名修行者冥想所得的意念越純越淨越強越緊緻,所感受到的元氣範圍便越大。」
老人靜靜看著寧缺,說道:「資質差些的修行者在初識時,只能感受到身周小範圍內的天地元氣,在心靈上的投影就是一盆水罷了,資質好些,能感受到的天地元氣範圍更廣,投影也不過是一方小池塘,若他能感受到一條小溪甚至是一方湖泊……那他日後必將成為世上尊崇的大修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