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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餘黑騎呼嘯下山。
站在崖畔樹下,可以看到遠處山巒間有座大青陵,陵間多生雜草,沒有一棵樹木,視野極為開闊,山陵頂處有一佛寺。
哪怕相隔極遙遠,也能感受到那佛寺的破落凋蔽氣息,自然不可能是爛柯寺,寺廟裡隱隱能夠看到幾抹紅,卻不知道那是什麼。
乘坐大唐戰船橫渡大澤,在南晉秣陵渡上岸,寧缺提出離開使團,帶著桑桑先行一步,頓時引來了一片反對之聲。
小草捨不得與桑桑分離,紅袖招的姑娘們捨不得就此失去和十三先生親近的機會,至於冼植朗這位帝國王將,考慮問題要直接很多,他只是認為寧缺帶著桑桑離開使團,路上不見得會太平,可能會不安全。
當時面對冼植朗的提醒或者說警告,寧缺的回答也很直接:「不要忘了我是夫子親傳弟子,搶了王景略的頭銜,那些能夠打得贏我的人,知道我的身份來歷,便不敢來惹我,那些被熱血沖昏了頭腦敢來惹我的人,都打不贏我。」
冼植朗發現寧缺的說法很正確,正確得根本無法反駁,這世間還能戰勝寧缺的,必然是那些知命境的大修行者,而大修行者自有宗派傳承,哪裡敢冒著書院震怒,直接斷了傳承的風險來招惹寧缺?
於是在秣陵渡採購了大量烈酒,又安排使團官尋南晉官府,辦妥了後面那些州城的入關事宜,寧缺和桑桑便坐著黑色馬車離開了使團。
之所以要離開使團單獨前行,是因為寧缺擔心桑桑的病,桑桑的病雖然看似沒有惡化,但明顯也沒有好轉的趨勢,夫子既然說爛柯寺能治好桑桑的病,寧缺自然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爛柯寺去。
黑色馬車從秣陵渡便離了南晉官道,順著那些州城之間的道路,直驅東南,在偏僻山野里便駛上簡易的山道,一路越山過河跨溪,沒有刻意隱藏行蹤,也沒有與世人打交道,只是專注而沉默地趕路。
時日漸逝,車轆聲急,秋意漸濃,山巒上部的秋葉漸紅,山道上的秋風漸顯肅殺,寒意也漸深,離爛柯寺漸近了。
或許是因為離爛柯寺漸近的原因,世間佛意漸盛,路上偶爾能夠看到幾間寺廟,雖然比不得道觀香火興旺,但那些佛廟也算不失人氣。
某日,忽然落了一場秋雨。
雨中的濃秋天空顯得愈發陰沉。
青陵上那座破廟裡的楓樹,卻顯得愈發紅艷。
寧缺放下窗簾,望向伏在自己膝頭的桑桑,看著她臉上疲憊的神情,說道:「山裡有座廟,風景不錯。」
第三十五章 霜葉紅,黑騎至
破落的寺廟,門上掛著一個橫匾,上面寫著紅蓮二字。
寧缺沒有想到,如此偏僻的山野小廟,居然還有一個正式的名字,待他扶著桑桑走進寺廟,看見院內那幾株殷紅似血的秋楓,才明白了其中道理。
雨水滴嗒,寺廟裡彌散著微寒的濕意,寧缺尋著廟中僧人,取出銀票,表示自己要在這裡借宿一夜,而且自己的妻子性喜清靜,不願意聽著別的動靜。
那兩名僧人起始不解何意,也不樂意冒雨離廟,不過當他們看清楚銀票上的數額後,頓時善解人意起來——紅蓮寺很破,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哪怕正殿裡那幾尊羅漢像,也是泥胎塗漆,加起來也不如銀票重要,哪裡需要上心。
兩名僧人燒了鍋開水,又留下些生活所需的物事,告訴寧缺山下有幾畝僧田,他們會住在那裡,便擠在一把破傘下離開了寺廟。
此時天時尚早,但在旅途上也沒有正經吃些東西,寧缺有些餓了,去寺廟後廚嘗了嘗僧人備下的幾盤素菜,覺得味道普通,便從行李里摸出一大包肉乾,又掐了兩把參須,扔進鍋里熬了一大鍋肉湯。
待湯涼後,他小心翼翼餵桑桑喝了一小碗,自己用肉湯泡了飯,然後從鍋里撈出那些泛著參香味的肉塊,扔到門檻外。
大黑馬聞著參香,好奇地湊了過來,低頭在肉塊上嗅了兩口,發現並不是鮮肉,而且用的是參須而不是整參,於是失望地踱步離開,自去楓樹下避雨發呆。
寧缺有些惱火地罵道:「十一師兄給的人參地精都快吃光了,你這憨貨如果還學老牛那般挑食,當心在路上餓死!」
大黑馬不理會他,自抬頭嗅楓樹上的清香,驕傲想著,自己雖是憨貨,也是書院的憨貨,不說不食人間煙火,也要追求個餐風飲露的境界。
桑桑的病有些重,體內的陰寒氣息十分惱人,但不知道是神術修行有成,還是連日烈酒泡的緣故,即便發病,也不像長安城裡那次一般可怕,只是病懨懨地看著沒有什麼精神,而且極容易感到疲憊。
寧缺又撈了塊肉,用筷子細細戳至細茸狀,然後混進飯里,桑桑接過飯碗很努力地吃完,待喝完今天定量的半囊烈酒後,精神頓時顯得好了很多。
「再忍忍,大概還有四天,便能到爛柯寺。」
備著夜裡生火取暖,寧缺抱來兩大根粗柴,坐在門檻上,低著頭劈著,心想黑色馬車雖然舒服,終究還是免不了有些顛簸,後幾日如果路上遇著好些的客棧,還是應該讓桑桑多躺會兒。
桑桑躺在僧床上,棉被蓋著下半身,她看著忙碌的寧缺,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些日子,那時候家裡做飯砍柴的不是她,而是他。
感受到她的目光,寧缺回頭望向室內,看著她微黑小臉上的疲憊神情,認真說道:「我不知道夫子為什麼治不好你的病,但我相信他老人家的說法,爛柯寺里的長老一定可以,所以你不要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