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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忽然抬頭望向頭頂沒有樹枝割裂的湛藍青天,眼中微有濕意,喃喃說道:「昊天老爺,這些年你讓我吃了這麼多苦,原來都是要在這裡還給我嗎?」
他回過頭來,一邊抹著口鼻間淌落的血水,一邊向著山道前方艱難前行,動作緩慢艱難,看上去甚至有些狼狽,然而臉上卻滿是真摯開心的笑容。
忽然間想到一事,他充滿自責說道:「謝天?應該先謝謝自己嘛,你這麼不容易這麼能幹,這些都是你應得的。」
山霧盡頭長時間的安靜。
二師兄忽然幽幽嘆了口氣,說道:「這傢伙雖然境界糟糕,修為差勁,但這股臭屁勁兒還真有幾分皮皮的模樣。」
另一道幽幽的聲音響了起來:「二師兄,我怎麼倒覺著這傢伙的驕傲勁兒很有你的幾分風采?」
日頭漸漸西斜,林間山道依舊明亮,但溫度卻下去了些。寧缺抹著血與汗艱難地行走著,速度很緩慢走得很辛苦,但他並不在意,因為他四歲便開始逃難,尤其是背著桑桑翻越茫茫岷山那段歲月,讓他明白了一個真理,走得慢並不要緊,只要你堅持不停地走,那麼總有一天你便能走到你想要到達的地方,能超過那些道旁不敢走的人。
登山至此時,寧缺終於看到了一名同行者。
他看了一眼坐在道旁的那個年青人,目光在對方腰間的佩劍上一掠而過,想起來先前在書院裡聽同窗們議論過,此人好像是來自南晉的一名劍客,所屬勢力和謝承運所在家族敵對,只是不知道與那位劍聖柳白有沒有關係。
想起柳白,寧缺不禁想起今日晨間在劍林中女教授的那番話,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想著這山道一路走來的驚心動魄,不禁有些小小的後悔,但旋即把這些悔意盡數驅散。
那名南晉青年劍客,臉上滿是痛苦和驚恐的神情,跌坐在道旁,雙手死死抱著一株小樹,就像是溺水的人抱著最後一塊船木,也不知道他在山道上經歷了怎樣的精神衝擊。
看到寧缺走過,南晉青年劍客臉上流露出幾絲慚愧之色,下意識里咬了咬牙,眉宇間漸現堅毅神情,準備爬起來。
寧缺沒有停下腳步和對方說話,只是沉默走過,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今日受到的精神衝擊太大,那些來到長安城後便被他隱藏進骨子裡的憊懶陰壞習氣難以抑止地發作起來。
萬一這傢伙受了我的激勵重新站起來怎麼辦?萬一這傢伙能忍過山道上的精神衝擊怎麼辦?萬一這傢伙和我一樣在痛苦裡悟出些什麼東西,甚至直接破境怎麼辦?雖然這種小概率事件往往只會發生在隆慶皇子這種人身上,可萬一書院後山就是一個創造奇蹟的地方怎麼辦?那我豈不是用自己的堅忍決絕激發了一個潛在的競爭者?
寧缺緩緩停下腳步,覺得不能任由這種事情發生,他回過頭看著抱著小樹艱難想要站起的南晉青年劍客,用最誠懇的語氣最誠摯的神情說道:「撐不住就不要再繼續了,我們這才剛剛上山,誰也不知道呆會兒還有什麼考驗,剛才我在下面看到好多人都是被擔架抬下山的,聽書院教習說,有兩個人受到的精神衝擊太大,可能會影響日後的修行。」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額頭,誠懇說道:「如果你想繼續,當然是很值得佩服的事情,但我勸你認真考慮一下。」
所謂勇氣決心往往都是一瞬間的事情,如果認真考慮多加思考,那麼一切都會變成泡影。如果說那株細細的小樹是南晉青年劍客在大海里抱著的最後一塊船板,那麼寧缺說的這番話就是把船板拍走的一朵浪花。
南晉青年劍客看了寧缺一眼,猶豫片刻後鬆開緊握著小樹的右手,嘆息著重新坐了回去,痛苦難過地低下了頭。
寧缺在山道上遇見的第二個人是那個年輕的僧人。
年輕僧人不是在上山,而是在下山,而且他並不像那位南晉青年劍客一般狼狽可惜,從山道上走下來時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破爛僧袍隨風輕飄,頗有出塵之意。
在山下寧缺就看出這名年輕僧人的境界頗高,就算比隆慶皇子略差也差不到哪裡去,而且看他現在模樣明顯頗有餘力,有些不明白為什麼此人會放棄。
「不走了?」他問道。
年輕僧人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那霧不好,所以我不走了。」
說完這句話,年輕僧人目光落在寧缺身上臉上的血跡上,清俊的眉頭微微皺起,笑容漸斂,問道:「為什麼這麼狼狽?」
「我也很想問你為什麼這麼不狼狽。」寧缺應道。
年輕僧人靜靜看著他,忽然開口說道:「我忽然覺得你日後有可能威脅到我,我想趁你還不夠強大之前殺了你。」
寧缺搖了搖頭,指著山道盡頭說道:「這裡是書院,這裡是後山,你不敢殺我。另外謝謝你告訴我這一點,下次如果還有機會碰面,我會爭取先殺了你。」
「想殺彼此,是不是應該互相通報一下姓名?」年輕僧人微笑說道:「我叫悟道,來自荒原。」
寧缺笑著說道:「我本以為你是月輪國的僧人,還有個困擾我很長時間的問題想要問你,現在看來問不成了。」
僧人悟道微笑說道:「依然請教?」
寧缺整理衣衫,揖手誠懇說道:「書院,鍾大俊。」
和年輕僧人擦肩而過不久,寧缺在山道旁遇到了第三個人,那是已經陷入昏迷狀態的書院少年王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