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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尊金光燦爛、充滿了慈悲與祥和氣息的佛像面前,不僅僅是戰鬥欲望,包括爭強好勝、暴戾氣息……所有的負面情緒,似乎都消失了。
看著面前坐在天地間的那尊佛,寧缺的心境一片平和,根本生不出任何爭鬥之心。
隱隱約約間,有個聲音在他耳邊不停響起。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寧缺先前在殿內對寶樹大師說過,他不信佛。
書院有人讀佛經,甚至有師兄修過佛,但如果真要往最深處看去,後山里沒有一個人信佛,甚至沒有人瞧得起佛宗。
這種根深蒂固的觀念,起始於小師叔,然後在二師兄處發揚光大。
寧缺追隨小師叔,崇拜二師兄,又繼承了把佛宗看成烏龜的蓮生大師的遺澤,所以哪怕他在爛柯寺里學了佛法,修了真言手印,被歧山大師感動,但骨子裡依然不可能信佛,依然保持著輕蔑的態度。
便是真有佛敢攔在他面前,他也要一箭射了,一刀砍了,更何況現在出現在他眼前的這尊煌煌佛像,只是個假佛。
世間一切有為法,信便是基礎。
不信便是破法的基礎。
寧缺回頭望向虛弱伏在自己肩上的桑桑。
如果有佛,這才是真佛。
然後他望向自己手中。
他手裡握著的不是屠刀,而是一把鐵弓。
於是他站直身體,再次挽弓。
在這個世界的最深處。
隱隱傳來蓮生大師滿意的笑聲。
鐵箭之前,那尊莊嚴佛像漸漸消失。
爛柯寺內,只過了剎那。
寧缺微微一頓,第五箭終究還是射了出來。
七念神情微異,然後想明白書院弟子都是些瘋狂的無信者,不由無聲一嘆。
寧缺的第五箭,沒有鋒利的箭簇,而是小鐵罐。
在紅蓮寺前的秋雨里,小鐵罐已經用了太多。
先前在殿內,為了對付寶樹大師,他又用了一個。
這是最後一個。
氣浪噴濺,轟鳴如雷。
後寺石坪上的僧人們,被氣浪震得東倒西歪,卻依然保持著合什的姿式,不停頌讀著經文。
佛殿前梁再受衝擊,喀喇聲響,漸有坍塌的跡像。
空中那道極厚的無形山門,終於被轟破。
無數片鋒利的鐵片,在七念的身上呼嘯而過,嘯鳴而入。
破舊的木棉袈裟,變得愈發破舊。
七念的身上多出無數道血口,鮮血淋漓。
然而他的神情依舊平靜堅毅。
寧缺再次拉弓,他的手已經開始有些顫抖,但聲音沒有一絲顫抖:「我不信邪,自然不信佛,如果你不肯真正出手,那我想試試看能不能射死你。」
而就在這時,馬車後方忽然響起鈴聲!
斷了一臂的寶樹大師,在血泊里艱難膝行,手指觸到了盂蘭鈴!
爛柯寺內鐘聲大作。
那道自瓦山頂峰降落的佛光,變得愈發粗壯,落在黑色馬車上。
馬車裡,大黑傘傘面變得越來越薄,傘骨都開始顫抖起來,吱呀作響。
無上佛威之下,便是大黑傘都第一次流露出了畏懼的情緒。
桑桑再次吐血。
寧缺臉色蒼白,霍然轉身,一箭向著殿內射去。
然而這一箭,卻射在了七念的身上!
七念不知何時入了佛殿。
他盤膝坐在寶樹大師身前,目光微垂,神色慈悲。
那枝黝黑的鐵箭,正深深地刺在他的胸口裡。
箭尾還在高速地顫抖擺動,發出嗡嗡輕鳴。
七念卻是神情不變,仿佛感受不到痛苦。
更令人不解的是,強大的元十三箭,竟然無法射穿這名僧人的身體!
「不動明王法身!」
歧山大師靠在觀海僧的懷裡,看著七念胸口的那枝鐵箭,顯得虛弱至極,眼神卻極度震驚,喃喃說道:「寧缺,他修成了明王法身……放棄吧。」
七念抬起頭來,靜靜看著寧缺,搖了搖頭。
他依然沒有說話,寧缺卻聽懂了他的意思。
「你比傳聞中要強大很多,但你射不死我。」
寶樹大師箕坐在血泊里,臉色蒼白而堅定,用剩下的手臂,不停地搖動銅鈴。
佛光大作,寧缺背上的桑桑,不停地吐著血,她體內的鮮血似乎已經吐完了,現在吐出來的血竟是黑色的,濃稠得像墨汁一樣。
寧缺拉弦瞄準寶樹,臉色蒼白,手指微微顫抖,緊貼著嘴唇的弓弦隨之輕顫,在他的嘴唇上割出了一道極細的血口。
在他與寶樹之間,盤膝坐著一個叫七念的僧人。
剛剛晉入知命境,便能把佛宗天下行走逼到這種境地,逼出對方不惜佛心受損請出法身,是值得任何人驕傲的事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今天這場戰鬥,最終證明書院戰勝了佛宗,他沒有給書院丟臉。
但如果結局無法改變,那麼所有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第九十九章 枝蔓
佛性不斷注入盂蘭鈴內,寶樹大師的眼眸變得越來越黯淡,隨著一口心血噴出,他再無力摧動,把銅鈴擱在血泊里,擱在自己的斷臂旁。
清脆的鈴聲消失,佛威仍然在持續,爛柯寺前後十七座殿旁的古鐘,依然在不停迴蕩,那道佛光穩定地罩著黑色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