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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暮色已深,往常這時候舊書樓下已經沒有多少人,但今日卻顯得極為熱鬧,司徒依蘭牽著金無彩的手站在最前方,褚由賢站在樓梯側手邊,而更遠一些的書架深處,隱隱可以看到謝承運和鍾大俊的身影。
這陣勢好像是在迎接自己下樓?寧缺看著樓梯下方的同窗們微微一怔,望向身旁的褚由賢低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你居然……是自己走下來的?」司徒依蘭驚訝地看著他說道。
寧缺攤開雙手無奈說道:「我上次之前好像也是走下來的吧?」
司徒依蘭笑了笑,說道:「說正事兒,書院歷年來的規矩,新生入院之後便會分舍聚上一聚,總有些來自它郡甚至是外國的同窗沒逛過長安城,所謂聚會也就是帶著大傢伙逛逛,飲些酒水說說閒話,我們丙舍也是要聚的,像我和無彩久住長安之人當然責無旁貸,所以就由我們領頭,本應是數日前就辦了,只是因為你生病休假,所以推到了今日,大傢伙不想打擾你在樓上看書,所以就在這兒等著。」
寧缺看著身前少女,發現她已經脫了學袍,換上了件淡紫色的左襟衽裙,沒有平日穿箭裝時那般爽利強悍,卻意外地呈現出幾分大家閨秀的寧柔味道。
雖說急於回到臨四十七巷向桑桑講述今日的奇妙遭遇,但他也知道書院同窗聚會這種事情是怎麼也避不過去的,更何況丙舍為了等他病癒把聚會時間推到今日,無論如何他也必須參加,左右都是些年輕人,他很直接地說道:「沒問題。」
司徒依蘭爽朗一笑說道:「你這爽快性子倒是不錯,不像陳子賢那幾個傢伙,藉口家中有事都跑掉了,誰不知道他們現在肯定是在哪家賭坊里。」
聽著陳子賢這三個字,寧缺微微一怔,旋即想明白她說的是丙舍同學書局富商之子陳子賢,而不是那個倒在柴堆旁無法閉上眼睛的老人。
司徒依蘭回首望著身周的學生們,爽朗笑道:「大家有沒有什麼想逛的地方,想吃的長安美食?如果你們沒有想法,那就我定了。」
來自外地的學生們紛紛笑著說道沒有任何意見,她烏溜溜的眼珠骨碌一轉,望著寧缺忽然說道:「我們去喝酒怎麼樣?」
「我還是沒意見。」寧缺說道。
司徒依蘭看著他的臉,調侃說道:「上次褚由賢說你在紅袖招喝酒不要錢,要不咱們就去紅袖招?相信你應該也沒有什麼意見才是。」
寧缺一怔,剛想說自己有很大意見,卻見她已經轉身向眾人宣布了這個消息,說今日聚會放在紅袖招。聽到這個決定,舊書樓內外頓時變得「群情激憤」起來。
某位來自固山郡的學生搖頭讚嘆道:「能一睹天下第一歌舞行真容,今次長安求學真是不虛此行啊!」
某位來自大河國都城的學生鄭重說道:「不錯,此番定要看看大唐天子最愛的那幕舞劇。」
某位來自偏僻函谷的大唐邊軍前校尉認真說道:「然也,今夜諸位同窗定要好生寫幾首好詞好句來記敘你我盛事。」
諸生紛紛搖頭晃腦讚嘆,皆是渾身文藝氣息泛濫模樣,可誰都知道,這些年輕學生們真正想看的並不是歌舞,而是傳聞中領天下風月行班首的名妓,真正想做的不是詩詞,而是在青樓里去覆雨翻雲一番,雖然有司徒依蘭等數位官家小姐同行,不可能真的放浪,但能夠與那些勾魂奪魄脂粉氣親近一番也是極好的事情。
寧缺抓住身旁的褚由賢,驚訝問道:「女子……也能進青樓?」
「長安城就沒這些娘子軍不敢去的地方,再者紅袖招是宮裡抬舉的歌舞行,她們若說去看歌舞,誰也沒法說什麼。」褚由賢無奈攤手應道。
就在這時書架深處伸出了一隻手,一名身材瘦小的學生慢慢挪了出來,正是那名以天才著稱的臨川王穎,他看著眾人怯生生說道:「我能不能跟著一起去?」
諸生看著這名將滿十四歲的少年郎,面面相覷。司徒依蘭輕咬嘴唇兒,眼珠兒一轉,沉著臉說道:「王穎你不能去,要知道你可是丁舍的。」
大唐朝野的風氣向來在樸實強悍與開放風流之間搖晃不定,更準確地說應該是踩在兩邊快活地搖來晃去。尤其是生活在長安城裡的人們,談國事論意氣時自然樸實強悍,談文學論風月時自然開放風流,從來都不會覺得這兩種做派有任何衝突的地方,朝廷上嚴肅方正的文官下朝之後會去府邊的小酒館給盲女彈首曲子,花柳巷裡的開門婦人說起邊塞戰爭時也會抹著眼淚去捐款。
所以長安城的青樓和其它地方的青樓有所差別,並不一味紅燈高懸而淫香陣陣,也有箭裝勁舞胡琴鏗鏘之時,除了那些靠指責他人為生的御史大人們,無論官員還是富商堂而皇之出現在這種地方,都不會覺得有任何不妥之處。
說起青樓,自然首先要提的名字便是紅袖招,多少年來,那個絲竹院外從來沒有招牌,但誰都知道這是長安城乃至大唐帝國青樓業的第一塊招牌,有先帝和陛下夫妻的暗中偏愛,有輝煌的過往,縱是遠在寧靜街坊中,聲名卻遠播萬里之外。
今夜的紅袖招如往常一樣星光燦爛,今夜紅袖招春風浪漫,今夜紅袖招歌舞昇平,今夜紅袖招無人入睡,今夜紅袖招……變得有些混亂。
當那二十幾名書院男女青年或羞澀低頭或驕傲抬頭闖進樓來,在大堂里倚紅偎翠飲酒作樂欣賞歌舞的富商官員們神情頓時一僵,認出其中幾名女扮男裝的學生身份後更是連聲嘆息不擇路而速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