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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閣建在如劍般的山崖間。
崖後的山體中空,裡面隱著幽潭。只有最上方的洞口能夠灑落天光,潭畔修了座草屋,劍聖柳白便住在這間草屋之中。
朝小樹走進崖洞時,柳白不在草屋裡,而是在潭畔釣魚。寒冷的潭水裡隱約能夠看到游魚的身影,釣線下方卻看不到魚鉤。
朝小樹走到柳白身後,施禮相見。
柳白沒有回頭,說道:「聽聞大先生釣魚時。從來不用魚鉤,所以我也想跟著他學學。只是釣了這麼多天始終沒有魚上來,你卻來了。」
朝小樹說道:「劍聖何須向旁人學?」
柳白把竹竿放到一旁,搖頭說道:「任何人都應該向旁人學習,便是夫子當年也曾經問道於老農,更何我們這些人。」
朝小樹說道:「此言有理,所以我今日前來向劍聖大人請教。」
柳白冷漠說道:「數年前,你才在長安皇宮觀湖知命,其後路經南晉,邀我出劍,我看在唐帝的面子上,賜了你一劍,於是你瞎了數月。就算如今你又有進益,又如何能是我的對手?若當年你直接入了,或者還有希望,現如今這請教二字何其狂妄愚蠢,實在不像你會說得出來的話。」
「您在劍道之上有若大河,我只是山野間的溪流,如何能較以宏偉?只是流水終向低處去,其間的道理還是相通的。」
朝小樹微笑說道:「我很明白自己確實沒有資格向您發起挑戰,只是我將要去做一件事情,可能會失去一些很重要的東西,想在那之前彌補掉人生的缺憾,然而回首望去,我有朋友有兄弟,有妻有子有女,家父雖已年老,每頓還能吃兩碗米飯,在長安街頭還有力氣痛斥觀主,我沒有碌碌無為,做出了一些事業,雖然那些事業不大,卻是我願意做的。錯過了一些機緣,但我不覺得後悔。我不曾缺少勇氣,面對強大的敵人也敢於拔劍。我也從來沒有失去過冷靜,確認數十年來的人生過的很有價值,真的沒有虛度。」
他平靜而溫和的聲音,迴蕩在幽靜的崖洞裡,與那些堅硬如劍身的石壁撞擊,變得異常肯定,就像是金屬在撞擊。
柳白的眼睛越來越明亮,越來越覺得這個人真的很有意思,問道:「我想我大概知道你想來做什麼了。」
朝小樹有些慚愧地笑了笑,說道:「我此生最大的遺憾,便是當年連您一劍都接不住,所以想請您再賜我一劍。只是因為還有些比我人生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所以請您留我一條性命,我知道這個要求確實有些可笑,還請您滿足。」
柳白拍腿大笑,說道:「如此可笑的要求,我怎能不滿足你!」
時近正午,天光終於從劍廬崖洞上方灑落,落在那方寒潭之上,隱藏在水草里的魚兒,歡快地遊了出來,貪圖這為時不久的溫暖。
片刻後,這些魚兒驚恐地躲回水草深處。因為崖洞裡的天光,被數道驚艷的劍光所壓制,凌厲的劍意仿佛要把潭水切成無數細塊。
四聲極為清脆的聲音響起,然後一切歸於安靜。
柳白坐在潭邊,仿佛沒有動過。
他身旁的古劍。已經歸鞘。仿佛也沒有動過。
朝小樹的手裡只剩下了半截殘劍,身前灑落著四道劍片,先前他一劍化五,其中四道擋了柳白四劍。最終還是輸了。
朝小樹臉色微白,胸前鮮血斑斑,但他的眼睛卻很明亮,神情非常滿足,因為他接下了四劍。最重要的是他的人生再沒有什麼遺憾。
柳白看著他,忽然眯眼問道:「唐人對自己都這麼狠?」
柳白是世間第一強者,過去這些年裡,甚至有無數次機會可以跨過那道門檻,進入五境之上,但他一直以這方崖洞壓制著自己的心境氣勢,直至青峽一戰,他被君陌激出了最強的劍意,即便不想踏過那道門檻。終究還是逾過了半步,到了這種境界,對於世間諸事自有不可言說的神奇感應。
當他的劍意侵襲進朝小樹身體的那瞬間,他便知道了唐人的想法。
朝小樹看著他微笑說道:「像我這樣狠的唐人還有很多,若南晉與大唐聯手。劍閣與書院並肩,或者會狠的連天都感到害怕。」
柳白沉默不語。
朝小樹起身施禮,然後走出劍閣,秋風掀起被劍風割破的青衫。露出胸腹間那道長長的劍傷,鮮血淋漓的一筆仿佛要貫穿天地。
他的雪山氣海盡數被柳白強大的劍意所毀。從此再也不能修行,只能做一個普通人,然而秋風徐來,他卻覺得神清氣爽。
朝小樹離開南晉,來到宋國與燕國交界處的一座小鎮。他在鎮上買了個院子,在臨街處租了個房子,做起了書畫生意。
隨後兩名來自遠鄉的少年也來到了鎮上,被他請作幫工,書畫鋪的生意迅速走上正軌。沒有過多長時間,就連縣城裡的賢達名流,都知道小鎮上出現了一位雅商。人們只知道那商人來自長安,行事瀟灑,有古風而無傲氣,長袖善舞卻不舞金風,來往迎客卻不欺窮賤,如清風般令人心曠神怡。
雖說不欺窮賤,即便是乞丐上門,朝小樹也會施捨銀兩,甚至親手斟茶,然而這等雅事生意終究是挑客人的,再不講道理的乞丐,也感動於他的溫厚善良,哪裡敢天天捧著瓷碗喝茶,而鎮上唯一那間肉鋪里的滿身是油的屠夫,也沒有興趣去賞畫看字,屠夫更願意做的事情還是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