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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說道:「我很著急。」
他向來行事走路都毫不急躁,慢條斯理,甚至慢得令人有些發慌,然而今天他卻成了世間最著急的那個人,他著急的自然是寧缺的生死。
君陌不再多說什麼,握住鐵劍往地面一插,開始協助師兄。
在極短的時間內,佛殿廢墟被二人清理一空,甚至就連佛殿的地基都被君陌挖開,然而他們依然沒有找到那張棋盤。
難道真如岐山大師所說,佛祖留下的棋盤毀了?
可即便毀滅,也應該留下些痕跡才對。
秋雨下得越來越急,佛殿廢墟周遭一片死寂,除了雨聲,什麼都聽不到,雨水漸漸向被挖開的地基里灌入,漸漸積起處處水窪。
大師兄看著廢墟里的處處水窪,忽然神情微變。
在佛殿地基的最深處,還殘留著鐵劍寬直痕跡的土牆包圍之中,隱隱可以看到一座約丈許方圓的塔基,塔基不知道被埋在佛殿之下埋了多少年,早已殘破不堪,塔基中間有一道被封土塞滿的枯井,井口早斷。
君陌掠至塔基旁邊,手握鐵劍再刺,然後搖了搖頭。
枯井裡的封土毫無縫隙,而且其下直抵實地,根本沒有通道,寧缺和桑桑就算舍了黑色馬車,也不可能從這裡逃走。
這般斷井頹垣,哪裡能把奼紫嫣紅開遍?
葉蘇等人看著他們在廢墟里翻找,挖出佛殿地基,始終沉默不語,因為他們清楚,大先生和二先生此時看著沉默平靜,實際上情緒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在這種時候,即便是知守觀觀主和講經首座,也不願意同時招惹這樣兩個人。
大師兄走出廢墟,走到七念身前,沉默看著他看了很長時間,帶著自責的情緒說道:「在長安城裡,我不該與你商議這件事情,我總以為,你既然是佛門行走,一心嚮往,那麼總應該是有些慈悲心的。」
七念渾身是血,卻神情寧靜,說道:「利用大先生對佛宗的信任,是我行的惡,然而我這麼做,正是因為佛宗對人世間有大慈悲。」
大師兄搖了搖頭,嘆息說道:「對一個孤弱女子的小慈悲都沒有,又哪裡來的大慈悲,就算有,這種大慈悲又有什麼意義?」
聽著這句話,後寺廢墟前一片安靜,眾人尤其是觀海僧和爛柯寺住持等修佛之人若有所思,七念神情微變。
「老師曾經說過,我就是一條明亮清澈的山溪,不曾遇到真正的岔口與泥沼,比小師弟要幸運很多,直到今日被你所騙所利用,我才明白,老師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麼,我也才第一次感受到了這種痛苦和憤怒。」
大師兄看著七念繼續說道:「我不會打架,不然我這時候一定要與你打上一場,或者等以後我學會打架了,我再去懸空寺找你。」
君陌看著七念神情漠然說道:「因為岐山大師的遺願,我今日不會殺你,待我書院找回小師弟後,小師弟自會去懸空寺殺你,若書院確定再也無法找回小師弟,那便是我陪師兄去懸空寺找你,煩請回去通傳講經首座一聲。」
不同的話,講述的是同一件事情,秋雨里的人們頓時覺得渾身寒冷,默默想著,難道書院準備向懸空寺宣戰?
劍閣程子清靠在石階上,看著沉默不語的七念,不由心想如果自己是懸空寺的僧人,這時候必然要祈求佛祖保佑寧缺還活著。
如果寧缺死了,懸空寺能頂得住書院的狂暴報復嗎?
七念卻未動容,看著身前的書院二人平靜說道:「這是佛祖的意志,凡人如何能移?寧缺和冥王之女必然死了,書院若要滅佛,且看能否滅掉。」
「佛祖當年也是凡人。」
君陌抬頭望向雨空中遠處瓦山頂峰的佛祖石像,看著那石佛悲憫莊嚴的面容,看著石佛殘破手掌里依然在輕渺釋落的佛光,大厭而怒。
「從今日起,禿驢不准入我唐境。」
說完這句話,他面色微白,身上寬大的袍服逆雨而飄,寬直鐵劍離手騰空而去,瞬間刺破層層雨幕,刺向遠處山頂的佛祖石像。
瓦山頂峰的佛祖石像無比高大,仿佛真佛俯瞰世間。
與佛祖石像相比,鐵劍就像是很不起眼的小鐵片。
然而鐵劍里灌注著君陌最暴烈的情緒,最輕蔑的態度,最絕對的秩序,哪裡是一尊無感無識的石佛所能抗衡?
佛祖石像的右手齊腕而斷,從極高的空中墜下,驚起蒼鷹,亂了秋雨,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才落到地面上,發出一聲巨大的悶響。
佛祖石像的臉上多出數道橫直的線條,遠遠望去,就像是被頑童用墨線在上面調皮地彈了數道,悲憫的神情頓時變得無比滑稽可笑。
那些線條都是鐵劍切削而出,深透佛祖石像腦後,片刻之後,佛祖石像的臉便開始垮塌,不斷有岩石崩落。
佛祖石像上,不斷有巨岩開始剝落,然後垮塌的速度漸漸加快。
瓦山頂峰連綿響起如雷般的撞擊聲,無數煙塵沖天而起,即便是驟雨都無法在短時間內澆熄,山頂的震動,甚至傳到了山腳下的爛柯寺里。
數百塊巨石開始向著山下滾落,聲勢愈萬騎駿馬,令人心驚膽顫,順著山勢,向著已然殘破不堪的爛柯寺而來。
後寺里的人們震驚無比,攙扶著受傷的同伴,或抱著死者的遺體,開始向中寺前寺奔逃而去。